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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MY DEAR TEACHER:

  今日又是星四,又到我有機會寫信的時候了。況且明天是重九,呆板的辦公也得休息了。做學生時希望放假,做先生時更甚,尤其希望在教課鐘點最多那一天。明天我沒有課上。放假自然比不放好,但我總覺得不湊巧,倘是星六或星一,我就省去二三小時一天的豫備了,豈不更妙也哉!

  南方重九可以登高,比北方熱鬧,廈門不知怎樣,廣東是這天旅行山上的人很多的。我因約了一位表姊,明天帶我去買布做冬衣,大約不能玩了。說起冬衣,前幾天這裡雨且冷,不亞於北京的此時(甚言之耳,或不至如此),我的衣服送往家裡曬去了,無人送來,自己也無暇去取,就穿上四五層單衣褲,但竟因此傷風,九十兩日演劇時,我陪學生去做招待及各項跳舞,回來兩晚皆已十二點鐘,也著了些冷。幸而有人告訴我一個秘方,就是用枸杞子燉豬肝吃,吃了兩次,果然好了,現在更好了。

  人多說:廣東這時這樣的冷,是料不到的。廈門有可以吹倒人的大風而不冷,仍須穿夏衣的麼?那就比廣東暖熱了。

  前信(十日寫寄)不是說你一日寄來的信和書都沒有收到麼,但是一日的信,十二收到了,書則在學校的印刷物堆裡,一位先生翻出來交還我的,大約到了好幾天了,但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總之,書和信都收到了。

  這封信特別的「孩子氣」十足,幸而我收到。「邪視」有什麼要緊,慣常倒不是「邪視」,我想,許是冷不提防的一瞪罷!記得張競生①之流發過一套偉論,說是人都提高程度,則對於一切,皆如鮮花美畫一般,欣賞之,願顯示於眾,而自然私有之念消,你何妨體驗一下?

  我雖然願意努力工作,但對於有些事,總覺得能力不夠,即如訓育主任,要起草訓育會章程,而這正如議憲法一樣,參考雖有,合用則難,所以從回來至今,開過三次會議,召集十多人,而我的章程不行,至今還未組成會。現又另舉四人為起草委員,只這一點,就可見我能力的薄弱了。此校發展難,自己感覺許多不便,想辦好罷,也如你之在廈大一樣。

  此間報載北伐軍於雙十節攻下武昌,九江,南昌,則湖北江西全定了,再聯合豫樊,與北之國民軍成一直線,天下事即大有可為,此情想甚確。馮玉祥②在庫倫亦發通電,正式加入國民政府,遵守總理遺囑,實行三民主義了。聞閩戰亦大順利,不知確否?陳啟修先生有不日往宜昌為政治部宣傳主任之說,顧約孫來,不知是否代陳之缺,但陳是做社論的,孫如代他,即須多發政論,不能如向來副刊之以文藝為主也。廣東一小洋換十六枚(有時十五),好的香蕉,也不過一毛買五個,起了許多黑點的,則半個銅元就買到了。我常買香蕉吃,因為這裡的新鮮而香,和運到北京者大異。聞福建人多善做肉鬆,你何妨買些試試呢。

  學生感情好,自然增加興致,處處培植些好的禾苗,以供給大眾,接濟大眾罷,這在自己,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愉快,不虛負此一行的。在南人中插入一個北人的你,而他們不但並不歧視,反而這樣優待,這是多麼令人「聞之喜而不寐」③呢。話雖如此,卻不要因此又拚命工作,能自愛,才能愛人。《新女性》上的文章,想下筆學做,但在現在,環境和時間都不容許,過幾時寫出再寄罷。祝你有「聊」!

  YOUR H.M.十月十四日晚。

  【注釋】

  ①張競生:廣東饒平人,早年留學法國,曾任北京大學教授。著有《美的人生觀》、《美的社會組織法》等。一九二七年在上海開設美的書店,宣揚色情文化。

  ②馮玉祥(1882—1948):字煥章,安徽巢縣人,原為直系將領,一九二四年改所部為國民軍。一九二六年三月出國,同年九月回國後,曾在庫倫(今稱烏蘭巴托)表示「此次回國誓必積極進行革命工作,最要緊的是把西北軍趕快的與北伐軍聯繫起來」(據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九日《嚮導週報》第一七六期)。九月十八日他又在《回國宣言》中說:「現在我所努力的是奉行孫中山的遺囑,進行國民革命,實行三民主義,所有國民黨一、二兩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與決議案,全部接收,並促其實現。」(據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四日《嚮導週報》第一七七期)

  ③「聞之喜而不寐」:語見《孟子·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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