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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MY DEAR TEACHER:

  廿三晚寫好的信,廿四早發出了。當日下午收到《彷徨》和《十二個》,包裹甚好,書一點沒有損壞。但是兩本書要寄費十分,豈非太不經濟?

  我一天的時間,能夠給我自己支配的,只有晚上九時以後,我做自己的事——如寫信,豫備教材——全得在這時候。此外也許有時有閑,但不一定。所以我寫信時匆忙極了,許多應當寫下來的事,也往往忘卻,致使你因此掛心,這真是該打!忘記了什麼呢?就是我光知道訴苦,說我住的是「碰壁」的房,可是現在已經改革了,東面的樓上住的一位附小的教員辭了職,校長教我搬去,我趕緊實行,於到校第二個星期六搬過來了。此樓方形,隔成田字,開間頗大,用具也不少。每間住一人,余三人為小學教員,胸襟一樣狹窄,第一天即三人成眾,給我聽了不少諷刺話,我也頗氣憤,但因不是在做學生了,總得將就一些,便忍耐下去,次早還要陪笑臉招呼,這真是做先生的苦處。現在她們有點客氣了,然而實在熱鬧得可以,總是高朋滿坐,即使只有三人,也還是大叫大嚷,沒一時安靜。更難堪的是有兩位自帶女僕婢子,日裡做事,夜間就在她們房裡搭床,連飯菜也由用人用煤油爐煮食,一小房便是一家庭,其污濁局促可想。所以我的房門口的過道,就成了女僕婢子們的殖民地,擺了桌子,吃飯,梳洗,桌下鍋盆碗碟,堆積甚多,煞是好看。但我這方面總是竭力回避,關起門來,算是我的世界,好在一大塊向南的都是窗,有新空氣,不會病了。

  這個學校,先前是師範和小學合在一處的,現在師範分到新校去了,但校舍還未造好,正在籌捐,所以師範教員和學生仍舊住在小學——即舊校裡。今年暑假以後,算是大加革新了,分設教務,總務,訓育于校長之下,而訓育最繁瑣,且須管理寄宿,此校學生曾起反對校長風潮,後雖平息,而常憤憤,每尋瑕伺隙,與辦事人為難。我上課的第一天,學生就提出改在寢室內自修(原在教室,但燈暗……)的難題目給我做。現已給以附有條件的允許,於明日實行。但那麼一來,學生散處各室,夜間查堂就更加困難了。對寢室負責的,我之外本來還有一舍監,現此人因常罵學生及僕人,大有非去不可之勢,學校當局以為我閒空,要我兼任(但不加薪),我只答應暫兼數天,那時就將更加忙碌,因早晚舍監應做的如督率女僕,收拾寢室,廁所……也須歸我管理也。

  看你在廈大,學生少,又屬草創,事多而趣少,如何是好?菜淡不能加鹽麼?胡椒多吃也不是辦法,買罐頭補助不好麼?火腿總有地方買,不能做來吃麼?萬勿省錢為要!!!廣東水果現時有楊桃,五瓣,橫斷如星形,色黃綠,廈門可有麼?

  廣東常有雨,但一止就可以出街,無雨則熱甚,上課時汗流浹背的,蚊子大出,現在就一面寫字,一面在喂它。螞蟻也不亞於廈門,記得在「碰壁」的房裡時,夜間睡眠中,臂膊還曾被其所咬;食物自然更易招致,即使掛起來,也能緣繩而至,須用水繞,始得平安。空氣甚濕,衣物書籍,動輒發黴,討厭極了。

  我雖然忙,但《新女性》既轉折的寫了信來,似乎不好推卻。不過我的作品太幼稚,你有什麼方法鼓舞我,引導我,勿使我疏懶退縮不前麼?

  現在我事務雖然加多,但辦得較前熟手了。八時教課,實則只要豫備四班教材,而都是從頭講起,班高的講快,參考簡單,班低講慢,參考較多,互相資助,日來似覺稍為順手。總之,到這裡初做事,要做得好,即不能辭勞苦,寧可力竭而去,不欲懶散而存,所以我願意努力工作,你以為何如?有北京消息沒有,學校近況如何?

  祝你健康。

  YOUR H.M.九月二十八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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