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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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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平兄:有許多話,那天本可以口頭答覆,但我這裡從早到夜,總有幾個各樣的客在坐,所以只能論到天氣之好壞,風之大小。因為雖是平常的話,但偶然聽了一段,也容易莫名其妙,由此造出謠言,所以還不如仍舊寫回信。學校的事,也許暫時要不死不活罷。昨天聽人說,章太太①不來,另薦了兩個人。一個也不來,一個是不去請。還有×太太卻很想做,而當局似乎不敢請教,聽說評議會②的挽留倒不算什麼,而問題卻在不能得人。當局定要在「太太類」中選擇,固然也過於拘執,但別的一時可也沒有,此實不死不活之大原因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可耳。 來信所說的意見,我實在也無法說一定是錯的,但是不贊成,一是由於全域的估計,二是由於自己的偏見。第一,這不是少數人所能做,而這類人現在很不多,即或有之,更不該輕易用去;還有,是縱使有一兩回類此的事件,實不足以震動國民,他們還很麻木,至於壞種,則警備極嚴,也未必就肯洗心革面。還有,是此事容易引起壞影響,例如民二,袁世凱也用這方法了,革命者所用的多青年,而他的乃是用錢雇來的奴子,試一衡量,還是這一面吃虧。但這時革命者們之間,也曾用過雇工以自相殘殺,於是此道乃更墮落,現在即使復活,我以為雖然可以快一時之意,而與大局是無關的。第二,我的脾氣是如此的,自己沒有做的事,就不大贊成。我有時也能辣手評文,也嘗煽動青年冒險,但有相識的人,我就不能評他的文章,怕見他的冒險,明知道這是自相矛盾的,也就是做不出什麼事情來的死症,然而終於無法改良,奈何不得——姑且由他去罷。 「無處不是苦悶,苦悶(此下還有四個和……)」,我覺得「小鬼」的「苦悶」的原因是在「性急」。在進取的國民中,性急是好的,但生在麻木如中國的地方,卻容易吃虧,縱使如何犧牲,也無非毀滅自己,於國度沒有影響。我記得先前在學校演說③時候也曾說過,要治這麻木狀態的國度,只有一法,就是「韌」,也就是「鍥而不捨」④。逐漸的做一點,總不肯休,不至於比「踔厲風發」⑤無效的。但其間自然免不了「苦悶,苦悶(此下還有四個並……)」,可是只好便與這「苦悶……」反抗。這雖然近於勸人耐心做奴隸,而其實很不同,甘心樂意的奴隸是無望的,但若懷著不平,總可以逐漸做些有效的事。 我有時以為「宣傳」是無效的,但細想起來,也不儘然。 革命之前,第一個犧牲者,我記得是史堅如⑥,現在人們都不大知道了,在廣東一定是記得的人較多罷,此後接連的有好幾人,而爆發卻在湖北,還是宣傳的功勞。當時和袁世凱妥協,種下病根,其實卻還是黨人實力沒有充實之故。所以鑒於前車,則此後的第一要圖,還在充足實力,此外各種言動,只能稍作輔佐而已。 文章的看法,也是因人不同的,我因為自己好作短文,好用反語,每遇辯論,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迎頭一擊,所以每見和我的辦法不同者便以為缺點。其實暢達也自有暢達的好處,正不必故意減縮(但繁冗則自應刪削),例如玄同⑦之文,即頗汪洋,而少含蓄,使讀者覽之了然,無所疑惑,故於表白意見,反為相宜,效力亦複很大,我的東西卻常招誤解,有時竟大出於意料之外,可見意在簡練,稍一不慎,即易流於晦澀,而其弊有不可究詰者焉(不可究詰四字頗有語病,但一時想不出適當之字,姑仍之,意但雲「其弊頗大」耳)。 前天仿佛聽說《猛進》終於沒有定妥,後來因為別的話岔開,不說下去了。如未定,便中可見告,當寄上。我雖說忙,其實也不過「口頭禪」,每日常有閑坐及講空話的時候,寫一個信面,尚非大難事也。 魯迅。四月十四日。 【注釋】 ①章太太:指章士釗妻吳弱男。 ②評議會:指女師大評議會,是該校的立法機構。據《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組織大綱》規定,該會由校長、教務主任、總務主任及教授代表十人組成。當時由楊蔭榆把持,其後逐漸分化。 ③在學校演說:指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文藝會上的講演,題為《娜拉走後怎樣》,後收入《墳》。 ④「鍥而不捨」:語見《荀子·勸學》:「鍥而不捨,金石可鏤。」 ⑤「踔厲風發」:語見韓愈《柳子厚墓誌銘》:「踔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 ⑥史堅如(1879—1900):廣東番禺人,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孫中山領導的惠州起義軍向汕頭方面移動時,中途被清軍擊敗。史堅如謀牽制對方的活動,乃潛入廣州炸總督衙門,斃官吏二十余人,旋即被捕遇害。 ⑦玄同:錢夏(1887—1939),字中季,後改名玄同,浙江吳興人,語言文字學家。曾留學日本,後歷任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等校教授;「五四」時期參加新文化運動,為《新青年》編委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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