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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魏建功君的《不敢盲從》以後的幾句聲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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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考】不敢盲從!(文/魏建功) ──因愛羅先珂先生的劇評而發生的感想 魯迅先生譯出愛羅先珂先生的《觀北京大學學生演劇和燕京女校學生演劇的記》,一月六日在《晨報副刊》發表。一位世界文學家對我們演劇者的摯誠的教訓,幸得先生給我們介紹了,這是首先要感謝的。 我們讀了愛羅先珂先生第一段的文字,總該有沉重的壓迫精神的印象,以至於下淚,因而努力。寂寞到十二萬分的國度,像今日的中國,簡直可以說「沒有戲劇」!那談得到「好戲劇」?那更談得著「男女合演的戲劇」?我們以前的國度黑暗,還要厲害於今日呢!前兩年真是一個為藝術盡心的團體可說沒有;假使愛羅先珂先生那時到中國,那又夠多麼寂寞而難受呵!我們真可憐可慘,雖然不准子弟登臺的父兄很多,而一向情願為藝術盡心,來做先鋒的並沒有畏縮;這才辟開「愛美的⑥為藝術的戲劇事業」的新紀元,所謂「藝術戲劇根苗」始茁芽在沙漠的大地上。所以中國的戲劇現在才漸漸有了,而且舊的戲劇卻正在殘燈的「複明時代」,和我們搏鬥,接著那文明式的新劇也要和我們決鬥呢!我們那敢怠慢? 但我們從「沒有戲劇」引向「有戲劇」這面來,這點不能不算今日的國度是較昔日的國度光明了些微!從前的學生不演劇,輕視戲劇;而現在極力的提倡,盡心於藝術的戲劇;而演劇,這又不能不算是中國青年學生們對舊日的「優伶」的一個宣戰,和他們對藝術忠心的表示! 中國的藝術真可憐啊!我們盡心的人們也嚷了一二年了,空氣依然沉寂,好藝術的果子在那兒?這大概「藝術」為何物,一般人的懷疑還沒有瞭解啊!所以,到現在,將戲劇當作藝術,肯為藝術盡心而與男子合演的女子,雖愛羅先珂先生叫斷嗓子,總難請得!我們現在只好求「才有戲劇」的國度,再光明些到「有好的藝術」的國度;那末,「男女合演的,真的,好的中國藝術」才可望產出。 中國藝術,今日之恐慌,不減愛羅先珂先生母國的荒災的恐慌啊!愛羅先珂先生的為我們中國青年男女學生們的浩歎,我們只有含著淚且記在心頭。愛羅先珂先生也只好原諒我們是才有戲劇的國度中之青年,正開始反抗幾千年的無形的黑暗之勢力;並且只好姑守著寂寞,「看」我們能不能光明了藝術的國度!較之「黑暗的現在」以「既往的黑暗」,未來還不至於「更黑暗」啊!盡心藝術的同志們!愛羅先珂先生的心,我們不要忘了! 在我們的努力中得愛羅先珂先生的教訓,不可謂不幸了,──我們北京大學的學生尤其是的!(這裡要聲明的,我們演劇的大學生,除去用外國語演的,只是我們一部分北大戲劇實驗社社員的大學生。一切關於演劇的臧否,只能我們受之,不敢教所有的「大學生諸君」當之。)愛羅先珂先生到北京近一年,我們只演劇兩次。第一次北大第二平民學校遊藝會,愛羅先珂先生到場唱歌;歌畢,坐在劇場裡一忽兒便走了。他那時剛到北京,或者中國話沒有聽懂聽慣,我們這幼稚的藝術大概就證明失敗了。第二次,便是紀念會的第一日,他坐在我們舞臺佈景後面「看」了一刻工夫,就由他的伴侶扶回去了。 所以,他說:「大學生演劇,大抵都去『看』的!」他兩次「看」的結果,斷定了我們演劇的,「在舞臺上,似乎並不想表現出 Drama ⑦ 中的人物來」,而且「反而鞠躬盡瘁的,只是竭力在那裡學優伶的模樣」!「似乎」?「並不想」?這些詞語是如何的深刻啊!這真是「誅心之論」了! 愛羅先珂先生能「看見」我們「竭力學優伶」,並且能知道我們「並不想表現出劇中人來」。這種揣度和判斷,未免太危險,太「看」輕了我們是一點戲劇眼光都沒有的了!我相信他是「以耳代目」的看戲;而他竟以「耳」斷我們「似乎以為只要在舞臺上,見得像優伶,動得像優伶,用了優伶似的聲音,來講優伶似的話,這便是真的藝術的理想」,我卻以為似乎並不如他所理想,而至於此! 對我們演劇的人「藝術幼稚」可以說,「表現能力不足」 可以說,「並不想表現」誰也不能這樣武斷!我們相信既盡心於藝術,腦子裡絲毫「優伶」的影子就沒有,──現在「優伶」還是我們的仇敵呢!──愛羅先珂先生說我們「學優伶」,未免太不清楚我們黑暗的國度之下的情形,而且把我們「看」得比「優伶」還不如了!「優伶的模樣」如何?愛羅先珂先生能以「耳」辨出嗎?即使如他所說,他能以「耳」辨出我們「學優伶」嗎?他還說我們演扮女人的,既做了「猴子」去學女人,並且還在學「扮女人的旦角」。「優伶」中的「扮女人的旦角」,愛羅先珂先生能以「耳」辨出嗎?我們演劇的人,決不至如愛羅先珂先生所說,幾乎全是「學優伶」而且「扮演女人尤其甚」;然而也不敢說全沒有藝術能力不足而流入「優伶似的」嫌疑的人。演劇的人中,無論是誰,並不如是的沒有元氣,既不能自己出力,反「學優伶」;不過能力的差錯或竟使他以為「學優伶」了!愛羅先珂先生說我們「竭力的」,「鞠躬盡瘁的」,「學優伶」,以一位世界文學家批評我們幼稚的藝術實驗者,應該不應該用其揣度,而出此態度?我們很佩服他的人和言,但他對我們的這種批評,這種態度,卻實在料不到,真是為他抱憾! 那裡東方人「肆口謾駡」的習慣竟薰染了親愛的世界文學家,竟使他出此,如同他說我們「學優伶」一樣嗎?唉唉!「大學生諸君」未免太冤屈了,為我們幾個演劇的而被指為「藝術的蟊賊」,都有「學優伶的嫌疑」!大學生的人格啊!大學生的人格啊!我們大學生盡心藝術的人們!(非但演劇的。)我們那敢自汙人格,刻意模仿「優伶」,或在眼裡只有「優伶」,而忘了如愛羅先珂先生一流的高尚的可敬的「藝術家」!唉唉!受侮辱的藝術國度! 愈向光明,受侮辱愈甚,越加一層黑暗的中國藝術國度! 所以,我們有「學優伶嫌疑」的大學生中的演劇的同志們,我敢與他們一同的聲明;我們在紀念會都扮演《黑暗之勢力》失敗──也許所有的戲劇都失敗──的原因在: (一)沒有充分的排練,以致幼稚的表現不能描摹劇中人的個性出來,所謂「帶生的葡萄,總有些酸」了。 (二)沒有適宜的設置。我們既有心盡力於戲劇,時間的短促使我們沒有充分排練,那種孤獨的努力,無人幫助的苦衷,何必獻醜說出呢?但是我們盡心於藝術。既無人的幫助,又無物的幫助,愛羅先珂先生也是大學教師,想能知道了。那末,這種關於設置的責備,我們幾個演劇的人那能承認呢?至於「沒有留心到劇場的情緒的造成」,愛羅先珂先生恐怕因「耳」裡並沒有聽到啊!我們抱歉,在《黑暗之勢力》的開演那天,沒有能用音樂去輔助他。何況那天,愛羅先珂先生坐在後臺佈景的背後,一忽兒就走了,並沒有「看」到前場一萬多人的會場情形,而只聽到我們後臺的優伶呢?可是第二天一個無庸「學優伶聲音說話」,也許是「學優伶動作」的啞劇,便有中國的絲竹,(笙,簫,蘇胡,馨鈴,)輔助在內,而那「劇場似的空氣」倒也造成了一些,可惜愛羅先珂先生反沒有到場!就是他到了,怕這東洋的音樂還不免有些嫌劣拙吧?一個錢不受的,沒有火爐,又冷又嘈雜的市場,運動場式的劇場舞臺幕後的坐位,那比憑票入座,汽爐暖暖的,新建築的大會堂的劇場?本來藝術有些「貴族性」的啊,所以主張平民文學的托爾斯太老先生的名著,在運動式的公開的會場上,被我們玷辱了,失敗了!失敗的原因,我們承認藝術的幼稚,決不承認「學了什麼優伶」! 最後,我要敬問愛羅先珂先生和一切的藝術家:在如此的現在中國黑暗藝術國度之下,沒有人肯與我們「男子」合演,而我們將何以盡力於有「女子」的戲劇? 假若為戲劇的盡心,我們不得不扮女人了,既扮了女人,藝術上失敗,就是「學什麼扮女人的旦角」的嗎?我們的藝術,自己也只認是「比傀儡尤其是無聊的」;但為什麼要讓我們傀儡似的來做「猴子」?我們男子學女子是「做猴子」,那末反過來呢?「做猴子」的同志們!我們應該怎樣的努力?! 我們人而如「猴」的戲劇者幾乎哭泣了!我們大學生的盡心藝術,而不能得種種幫助!甚至於世界文學家對我們的態度,似乎並不想大學生們究竟人格有沒有!假若有人說,愛羅先珂先生親眼「看」了之後的判斷沒有錯。那就未免太滑稽了。這還說什麼? 然而我自信,我們的可憐,可羞,可慘,都使得我有幾句含著羞的,不敢盲從的話說了。我們何幸而得一位文學家的教訓?我們黑暗的國度中之藝術界,何幸而得此光明的火把引導著路?我們當然要深深的感謝了愛羅先珂先生!但這又教我們忍不住痛心而抱憾:愛羅先珂先生在沙漠似的中國,最強烈的感到的寂寞,我們既未能安慰了他如此飄泊的盲詩人;反而弄成了些「猴子樣」,教他「看」了更加寂寞得沒有法!不但如此,甚至他沉痛的叫喚了我們,卻還不敢盲從的要給他一長篇的「嘵辭」!所幸不致使愛羅先珂先生完全難過,還有燕京女校的美的藝術的印象在他腦裡!而我們為我們的人格上保障,也永不敢盲從愛羅先珂先生所說的「學優伶」一句話! 我再感謝魯迅先生介紹了愛羅先珂先生的教訓的美意! 七,一,一九二三 北京大學 題目中有一個字,和文中有幾個字上的引號,頗表出了不大好的態度,編者為尊重原作起見,不敢妄改,特此道歉。(《晨報副刊》編者) 一九二三年一月十三日《晨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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