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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完寫起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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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天收到兩篇文章②,是答陳百年先生的《一夫多妻的新護符》③的,據說,《現代評論》不給登他們的答辯,又無處可投,所以寄到我這裡來了,請為介紹到可登的地方去。誠然,《婦女雜誌》④上再不見這一類文章了,想起來毛骨悚然,悚然於階級很不同的兩類人,在中國竟會聯成一氣。但我能向那裡介紹呢,飯碗是誰都有些保重的。況且,看《現代評論》的豫告,已經登在二十二期上了,我便決意將這兩篇沒收。 但待到看見印成的《現代評論》的時候,我卻又決計將它登出來,因為比那掛在那邊的尾巴上的一點⑤詳得多,但是委屈得很,只能在這無聊的《莽原》⑥上。我於他們三位都是熟識之至,又毫沒有研究過什麼性倫理性心理之類,所以不敢來說外行話。可是我總以為章周兩先生在中國將這些議論發得太早,──雖然外國已經說舊了,但外國是外國。可是我總覺得陳先生滿口「流弊流弊」⑦,是論利害,不像論是非,莫明其妙。 但陳先生文章的末段,讀來卻痛快── 「……至於法律和道德相比,道德不妨比法律嚴些, 法律所不禁止的,道德盡可加以禁止。例如拍馬吹牛,似乎不是法律所禁止的……然則我們在道德上也可以容許拍馬屁,認為無損人格麼?」 這我敢回答:是不能容許的。然而接著又起了一個類似的問題:例如女人被強姦,在法律上似乎不至於處死刑,然則我們在道德上也可以容許被強姦,認為無須自殺麼? 章先生的駁文〔8〕似乎激昂些,因為他覺得陳先生的文章發表以後,攻擊者便源源而來,就疑心到「教授」的頭銜上去。那麼,繼起者就有「拍馬屁」的嫌疑了,我想未必。但教授和學者的話比起一個小編輯來容易得社會信任,卻也許是實情,因此從論敵看來,這些名稱也就有了流弊了,真所謂有一利必有一弊。 十一日 案語: 這《編完寫起》共有三段,第一段和第三段都已經收在《華蓋集》裡了,題為《導師》和《長城》。獨獨這一段沒有收進去,大約是因為那時以為只關於幾個人的事情,並無多談的必要的緣故。 然而在當時,卻也並非小事情。《現代評論》是學者們的喉舌,經它一喝,章錫琛先生的確不久就失去《婦女雜誌》的編輯的椅子,終於從商務印書館走出,──但積久卻做了開明書店的老闆,反而獲得予奪別人的椅子的威權,聽說現在還在編輯所的大門口也站起了巡警,陳百年先生是經理考試去了。這真教人不勝今昔之感。 就這文章的表面看來,陳先生是意在防「弊」,欲以道德濟法律之窮,這就是儒家和法家的不同之點。但我並不是說:陳先生是儒家,章周兩先生是法家,──中國現在,家數又並沒有這麼清清楚楚。 一九三五年二月十五日晨,補記 【注釋】 ①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五日《莽原》週刊第四期。發表時共有四段,總題《編完寫起》。後來作者將第一、二兩段合為一篇,改題《導師》,末段改題為《長城》,編入《華蓋集》,本篇是其中的第三段。 關於新性道德問題的論爭,魯迅還於一九二五年六月一日寫了《編者附白》,現編入《集外集拾遺補編》。 ②指周建人的《答〈一夫多妻的新護符〉》和章錫琛的《駁陳百年教授〈一夫多妻的新護符〉》。 ③陳百年:名大齊,字百年,浙江海鹽人。當時是北京大學教授。後任國民黨政府考試院秘書長等職。《一夫多妻的新護符》發表於一九二五年三月十四日《現代評論》第一卷第十四期,是反對《婦女雜誌》「新性道德號」(一九二五年一月)中周建人的《性道德之科學的標準》和章錫琛的《新性道德是什麼》兩篇文章中關於性道德解放的主張的。 ④《婦女雜誌》:月刊,一九一五年一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出至第十七卷第十二期停刊,商務印書館出版。初由王蓴農主編,自一九二一年第七卷第一期起由章錫琛主編。一九二五年該刊出版「新性道德號」受到陳百年的批評,商務印書館即不准再登這類文章,一九二六年章錫琛被迫離職。 ⑤《現代評論》發表了陳百年的《一夫多妻的新護符》後,章錫琛和周建人即分別寫了《新性道德與多妻──答陳百年先生》和《戀愛自由與一夫多妻──答陳百年先生》兩文,投寄該刊,但被積壓近兩月後,始在《現代評論》第一卷第二十二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九日)末尾的「通訊」欄刪節刊出。 ⑥《莽原》:文藝刊物,魯迅編輯。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在北京創刊。初為週刊,附《京報》發行,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至三十二期止。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改為半月刊,由未名社出版。同年八月魯迅離開北京後,由韋素園接編,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出至第四十八期停刊。 ⑦「流弊流弊」:陳百年在《現代評論》第一卷第二十二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九日)發表的《答章週二先生論一夫多妻》一文中,連用了十多個「流弊」攻擊章、周的主張。 ⑨章先生:即章錫琛(1889—1969),字雪村,浙江紹興人。 當時是《婦女雜誌》的主編。一九二六年秋創辦開明書店,任董事兼經理。這裡說的「駁文」,指他的《駁陳百年教授「一夫多妻的新護符」》一文,其中說:「我們中國人往往有一種牢不可破的最壞的下流脾氣,就是喜歡崇拜博士,教授,以及所謂名流,因為陳先生是一位教授,特別是所謂『全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的有名的教授,所以他對於我們一下了批評,就好像立刻宣告了我們的死罪一般,這篇文章發表以後,從各方面襲來的種種間接直接的指斥,攻擊,迫害,已經使我們夠受……而我們向《現代評論》所提起的反訴,等了一個多月,不但未見採納,簡直也未見駁回……並不是為什麼,只為了我們不曾做大學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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