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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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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旭生先生: 給我的信旱看見了,但因為瑣瑣的事情太多,所以到現在才能作答。 有一個專講文學思想的月刊,確是極好的事,字數的多少,倒不算什麼問題。第一為難的卻是撰人,假使還是這幾個人,結果即還是一種增大的某週刊或合訂的各週刊之類。況且撰人一多,則因為希圖保持內容的較為一致起見,即不免有互相牽就之處,很容易變為和平中正,吞吞吐吐的東西,而無聊之狀於是乎可掬。現在的各種小週刊,雖然量少力微,卻是小集團或單身的短兵戰,在黑暗中,時見匕首的閃光,使同類者知道也還有誰還在襲擊古老堅固的堡壘,較之看見浩大而灰色的軍容,或者反可以會心一笑。在現在,我倒只希望這類的小刊物增加,只要所向的目標小異大同,將來就自然而然的成了聯合戰線,效力或者也不見得小。但目下倘有我所未知的新的作家起來,那當然又作別論。 通俗的小日報,自然也緊要的;但此事看去似易,做起來卻很難。我們只要將《第一小報》⑨與《群強報》⑩之類一比,即知道實與民意相去太遠,要收穫失敗無疑。民眾要看皇帝何在,太妃安否,⑾而《第一小報》卻向他們去講「常識」,豈非悖謬。教書一久,即與一般社會睽離,無論怎樣熱心,做起事來總要失敗。假如一定要做,就得存學者的良心,有市儈的手段,但這類人才,怕教員中間是未必會有的。我想,現在沒奈何,也只好從智識階級——其實中國並沒有俄國之所謂智識階級,此事說起來話太長,姑且從眾這樣說—— 一面先行設法,民眾俟將來再談。而且他們也不是區區文字所能改革的,歷史通知過我們,清兵入關,禁纏足,要垂辮⑿,前一事只用文告,到現在還是放不掉,後一事用了別的法,到現在還在拖下來。 單為在校的青年計,可看的書報實在太缺乏了,我覺得至少還該有一種通俗的科學雜誌,要淺顯而且有趣的。可惜中國現在的科學家不大做文章,有做的,也過於高深,於是就很枯燥。現在要Brehm⒀的講動物生活,Fabre⒁的講昆蟲故事似的有趣,並且插許多圖畫的;但這非有一個大書店擔任即不能印。至於作文者,我以為只要科學家肯放低手眼,再看看文藝書,就夠了。 前三四年有一派思潮 ⒂,毀了事情頗不少。學者多勸人踱進研究室,文人說最好是搬入藝術之宮,直到現在都還不大出來,不知道他們在那裡面情形怎樣。這雖然是自己願意,但一大半也因新思想而仍中了「老法子」的計。我新近才看出這圈套,就是從「青年必讀書」事件以來,很收些贊同和嘲罵的信,凡贊同者,都很坦白,並無什麼恭維。如果開首稱我為什麼「學者」「文學家」的,則下面一定是謾駡。我才明白這等稱號,乃是他們所公設的巧計,是精神的枷鎖,故意將你定為「與眾不同」,又借此來束縛你的言動,使你於他們的老生活上失去危險性的。不料有許多人,卻自囚在什麼室什麼宮裡,豈不可惜。只要擲去了這種尊號,搖身一變,化為潑皮,相罵相打(輿論是以為學者只應該拱手講講義的),則世風就會日上,而月刊也辦成了。 先生的信上說:惰性表現的形式不一,而最普通的,第一就是聽天任命,第二就是中庸 ⒃。我以為這兩種態度的根柢,怕不可僅以惰性了之,其實乃是卑怯。遇見強者,不敢反抗,便以「中庸」這些話來粉飾,聊以自慰。所以中國人倘有權力,看見別人奈何他不得,或者有「多數」作他護符的時候,多是兇殘橫恣,宛然一個暴君,做事並不中庸;待到滿口「中庸」時,乃是勢力已失,早非「中庸」不可的時候了。一到全敗,則又有「命運」來做話柄,縱為奴隸,也處之泰然,但又無往而不合於聖道。這些現象,實在可以使中國人敗亡,無論有沒有外敵。要救正這些;也只好先行髮露各樣的劣點,撕下那好看的假面具來。 魯迅。三月二十九日。 魯迅先生: 你看出什麼「踱進研究室」,什麼「搬入藝術之宮」,全是「一種圈套」,真是一件重要的發現。我實在告訴你說:我近來看見自命gentleman的人就怕極了。看見玄同先生挖苦gentleman的話(見《語絲》第二十期),好像大熱時候,吃一盤冰激零,不曉得有多麼痛快。總之這些字全是一種圈套,大家總要相戒,不要上他們的當才好。 我好像覺得通俗的科學雜誌並不是那樣容易的,但是我對於這個問題完全沒有想,所以對於它覺暫且無論什麼全不能說。 我對於通俗的小日報有許多的話要說,但因為限於篇幅,止好暫且不說。等到下一期,我要作一篇小東西,專論這件事,到那時候,還要請你指教才好。 徐炳昶。三月三十一日。 【注釋】 ⑨《第一小報》:北京出版的小型日報。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日創刊,自創刊日起曾連載譯自日文的《常識基礎》一書。 ⑩《群強報》:北京出版的小型日報。一九一二年創刊,內容不注重時事新聞,大部分是低級趣味的文字。 ⑾皇帝何在,太妃安否: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清帝溥儀(宣統)於二月十二日被迫退位。按照當時所訂優待皇室的條件,他們仍留居故宮;直至一九二四年十一月才被馮玉祥驅逐出宮。這裡是說溥儀等被逐後,當時還有人在關心他們的命運。 ⑿禁纏足:清順治二年(1645)、康熙元年(1662)、三年清廷曾先後下過禁止纏足的詔文,但未嚴格執行,而且在一六六八年重新開禁。關於垂辮,一六四四年清兵入關及定都北京後,即下令剃髮垂辮,但因受到各地人民反對及局勢未定而中止;次年五月攻佔南京後,又下了嚴厲的剃髮令;限於佈告之後十日,「盡使(剃)發,遵依者為我國之民,遲疑者同逆命之寇」,如「已定地方之人民,仍存明制,不隨本朝之制度者,殺無赦!」這件事曾引起各地人民廣泛的反抗鬥爭,有許多人被殺。 ⒀Brehm:勃萊姆(1829—1884),德國動物學家。著有《動物生活》等。 ⒁Fabre:法布耳(1828—1915),法國昆蟲學家。著有《昆蟲記》等。 ⒂指出現於一九二二年前後思想和文藝界的一種情況。曾經參加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胡適等人站到反動勢力方面去之後,於一九二二年創辦《努力週報》,在它的副刊《讀書雜誌》上,勸人「踱進研究室」、「整理國故」。同時還有一些人提倡所謂「純文藝」,主張作家固守「藝術之宮」。這類思潮在當時不同程度地產生過壞的影響。 ⒃中庸:《論語·雍也》:「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據宋代朱熹注:「中者,無過無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為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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