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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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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東晉,風氣變了。社會思想平靜得多,各處都夾入了佛教的思想。再至晉末,亂也看慣了,篡也看慣了,文章便更和平。代表平和的文章的人有陶潛[67]。他的態度是隨便飲酒,乞食,高興的時候就談論和作文章,無尤無怨。所以現在有人稱他為「田園詩人」,是個非常和平的田園詩人。他的態度是不容易學的,他非常之窮,而心裡很平靜。家常無米,就去向人家門口求乞。他窮到有客來見,連鞋也沒有,那客人給他從家丁取鞋給他,他便伸了足穿上了。雖然如此,他卻毫不為意,還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自然狀態,實在不易模仿。他窮到衣服也破爛不堪,而還在東籬下采菊,偶然抬起頭來,悠然的見了南山,這是何等自然。現在有錢的人住在租界裡,雇花匠種數十盆菊花,便做詩,叫作「秋日賞菊效陶彭澤體」,自以為合於淵明的高致,我覺得不大像。 陶潛之在晉末,是和孔融於漢末與嵇康于魏末略同,又是將近易代的時候。但他沒有什麼慷慨激昂的表示,於是便博得「田園詩人」的名稱。但《陶集》裡有《述酒》一篇,是說當時政治的。 [68]這樣看來,可見他於世事也並沒有遺忘和冷淡,不過他的態度比嵇康阮籍自然得多,不至於招人注意罷了。還有一個原因,先已說過,是習慣。因為當時飲酒的風氣相沿下來,人見了也不覺得奇怪,而且漢魏晉相沿,時代不遠,變遷極多,既經見慣,就沒有大感觸,陶潛之比孔融嵇康和平,是當然的。例如看北朝的墓誌,官位升進,往往詳細寫著,再仔細一看,他是已經經歷過兩三個朝代了,但當時似乎並不為奇。 據我的意思,即使是從前的人,那詩文完全超於政治的所謂「田園詩人」,「山林詩人」,是沒有的。完全超出於人間世的,也是沒有的。既然是超出於世,則當然連詩文也沒有。 詩文也是人事,既有詩,就可以知道於世事未能忘情。譬如墨子兼愛,楊子為我。 [69]墨子當然要著書;楊子就一定不著,這才是「為我」。因為若做出書來給別人看,便變成「為人」了。 由此可知陶潛總不能超於塵世,而且,于朝政還是留心,也不能忘掉「死」,這是他詩文中時時提起的[70]。用別一種看法研究起來,恐怕也會成一個和舊說不同的人物罷。 自漢末至晉末文章的一部分的變化與藥及酒之關係,據我所知的大概是這樣。但我學識太少,沒有詳細的研究,在這樣的熱天和雨天費去了諸位這許多時光,是很抱歉的。現在這個題目總算是講完了。 【注釋】 [67]陶潛(約372—427):又名淵明,字元亮,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人,晉代詩人。曾任彭澤令,因不滿當時政治的黑暗和官場的虛偽,辭官歸隱。著作有《陶淵明集》。梁代鐘嶸在《詩品》中稱他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五四」以後又常被人稱為「田園詩人」。 他在《乞食》一詩中說:「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裡,叩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 銜戢知何謝,冥報以相貽。」又南朝宋檀道鸞《續晉陽秋》說:「江州刺史王弘造淵明,無履,弘從人脫履以給之。弘語左右為彭澤作履,左右請履度,淵明於眾坐伸腳,及履至,著而不疑。」「采菊東籬下」句見他所作的《飲酒》詩第五首。 [68]陶潛的《述酒》詩,據南宋湯漢的注語,以為它是為當時最重大的政治事變——晉宋易代而作,注語中說:「晉元熙二年(420)六月,劉裕廢恭帝(司馬德文)為零陵王,明年,以毒酒一授張偉使酖王,偉自飲而卒;繼又令兵人逾垣進藥,王不肯飲,遂掩殺之。此詩所為作,故以《述酒》名篇也。詩辭盡隱語,故觀者弗省。 ……予反復詳考,而後知決為零陵哀詩也。」(見《陶靖節詩注》卷三) [69]墨子(約前468—前376):名翟,魯國人,春秋戰國時代思想家,墨家創始人。他認為「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提倡「兼愛」的學說。現存《墨子》書中有《兼愛》上中下三篇。楊子,指楊朱,戰國時代思想家。他的學說的中心是「為我」,《孟子·盡心》說:「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他沒有著作留傳下來,後人僅能從先秦書中略知他的學說的大概。 [70]陶潛詩文中提到「死」的地方很多,如《己酉歲九月九日》中說:「萬化相尋繹,人生豈不勞。從古皆有沒,念之心中焦。」又《與子儼等疏》中說:「天地賦命,生必有死;自古聖賢;誰能獨免。」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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