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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之歐洲與二十世紀之中國


  十八世紀之末,法國大革命起,血腥模糊,哭聲訇鞈,戳破歐洲之中心點;加以拿破崙曠代英雄乘之而起,遂至勞全歐之聯軍,僅制其焰,而自由之空氣,遂遍播蕩於歐洲。動力與反動力,互相起伏,互相射薄,小退大進,而卒有今日。讀近百年來之西史,何其壯也!何其快也!十九世紀之末,中國義和團起,血腥模糊,哭聲訇鞈,戳破亞洲之中心點;亦既已勞全歐之聯軍,僅制其焰,而拿破崙果安在耶?而亞洲大陸自由之空氣,何以沉沉曀曀而至今無端倪耶?吾欲我國民一思其故。漢之季也,八俊、八顧、八廚、八及,名士遍天下,愛國者皆屬望焉,顧無救於漢之亡;而崎嶇山谷,存漢臘數十年者,乃一當時無名之諸葛亮。明之季也,東林、複社,名士遍天下,愛國者皆屬望焉,顧無救於明之亡;而飄蓬海島,存明朔數十年者,乃一當時無名之鄭成功。即法國大革命之始,民党名士星羅棋佈,風馳電掣,只能破壞法國,不能成就法國,而成就之者,乃一當時無名之拿破崙。意者中國之拿破崙,今猶未出世耶?吾願愛國之士,其勿以中國再造之業,望諸今日有名之維新黨。彼真英雄固不可以名求也,抑所謂今日有名之維新黨者,其勿自尊大,亦勿自暴棄,惟盡其責任,以為將來出世之拿破崙前驅先導,或者二十世紀之亞陸,其未必多讓於十九世紀之歐陸耶!

  前驅亦有道乎?曰有。彼法國之能破壞,非革命黨獨力破壞之也,有破壞之前驅也;法國之能成就,亦非拿破崙獨力成就之也,有成就之前驅也。大革命之戳歐洲,與義和團之戳亞洲,其形跡略同,而結果乃大異者,蓋結果之來,必與原因成比例,盍亦觀兩者之原因相去何如矣!承前此如此之原因,而欲求將來如彼之結果,是何異磨磚作鏡、炊沙為飯也。西人有言:「十八世紀者,十九世紀之母也。」(專指歐洲言)故吾願今日自命維新黨者,勿遽求為歐洲十九世紀之人物,而先求為歐洲十八世紀之人物,吾亞其將有瘳。

  西人亦有言:「革新之機,如轉巨石于危崖,不動則已,動則其機勢不可遏,必赴壑而後止。故最要者莫過於動力。有動力必有反動力,有反動力又必有其反動力之反動力,反反相續,動動不已,而大業成焉。」試征諸歐洲。法國大革命(1789年),其原動力也;神聖同盟(1814年),其反動力也;七月革命(1830年),又神聖同盟之反動力也;其後各國之鎮壓政策,又其反動力也;二月革命(1848年),又其鎮壓政策之反動力也;卒至帝王同盟散,梅特涅(奧國宰相)逃,然後全歐之國民主義,乃定基礎焉。其波瀾之俶詭往復,曆百數十年,未嘗一日停頓寧息,而卒達其目的也如此。我中國戊戌之役,可謂原動力也;八月政變,其反動力也;義和團,反動力之極點也;今年之競言維新,又義和團之反動力。蓋四年之間,而動力之往復者已三次矣。凡力之動也,其拋線之圈,愈擴而愈大。故第一次之反動力,其現象必更劇於原動力;而第二次之反動力(即反動力之反動力,與原動力同物者),其現象又必更劇于原反動力(即第一次反動力)。以次遞進,皆循茲軌。故見反動力之來,勿懼勿患,當知其第二次加大反動力之來,必不遠矣。吾中國動機,今始發軔,此後反動,其必四次、五次乃至六、七、八、九、十次而未有已。譬之所謂危崖轉巨石,其崖千仞,而其石今始墜數尋,前途遼哉,豈有艾乎?雖然,夫亦安得而遏之?吾意今世紀之中國,其波瀾俶詭,五光十色,必更有壯奇於前世紀之歐洲者。哲者請拭目以觀壯劇,勇者請挺身以登舞臺。

  問者曰:自今以往,第四次之反動力,何自而生乎?曰:不見夫俄羅斯乎?亞歷山大第二未改革以前,俄羅斯民黨之勢力闃如也;其以後則磅礴鬱積,至於今日,而幾不可複製。夫帝者改革,宜可以消民間維新黨不平之氣矣。亞歷山大第二之改革,其事業亦不可謂不洪大矣。而反為導引民黨之火線者何也?蓋革新者危崖轉巨石,非達其終點而決不能中止者也。譬有異味,不嘗則已,嘗則必欲飽啖焉,必非可以染指分杯而饜其欲也。俄羅斯之民,前此不知有所謂平等主義、自由思想者,故相與習而安焉,謂為固然,雖經百數十年不動可也。及經一度改革之後,如十年幽窗之人忽開片扇,睹一線之曙光,恍然見天地萬象,如此其可愛,其始不甘以幽窗老也。此所以改革為動力之大原也。其動力之圈,必甚於未動以前;其反動力之圈,又如例加大。反反相續,動動不已,自今以往,俄羅斯終不能不行歐洲大陸之政體,此全世界有識者所同料也。吾中國亦若是而已。新黨乎!新黨乎!厚集爾動力,以為將來出世英雄驅除,二十世紀新中國,其將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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