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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茅危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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曩讀《亞東時報》有題《草茅危言》者,日本深山虎太郎君所撰,為篇凡三,曰《民權》,曰《共治》,曰《君權》,皆源本泰西碩儒政體之論,切中中國時病者,因錄其全文於下。 民權篇 民受生於天,天賦之以能力,使之博碩豐大,以遂厥生,於是有民權焉。民權者,君不能奪之臣,父不能奪之子,兄不能奪之弟,夫不能奪之婦,是猶水之於魚,養氣之於鳥獸,土壤之於草木。故其在一人,保斯權而不失,是為全天;其在國家,重斯權而不侵,是為順天。勿能保,於天則為棄,疾視而侵之,於天則為背,全順者受其福,而背棄者集其殃。何者?民與權俱起,其源在乎政府以前,彼憲法雲,律令雲,特所以維持之,使無失墜,非有憲法、律令而後有民權也。故國人皆曰政府可設,而後政府設,國人皆曰政府可廢,而後政府廢,國人皆曰憲法、律令可行,而後憲法、律令行,國人皆曰憲法、律令可革,而後憲法、律令革。國家大事措施得失,闔四境之民平議而行,其權盛矣。唯人心之不同,利害交錯,莫能畫一,且各有生產作業,不能親政,為古今通患,於是立賢者,以為之王,以為之輔相,假之以柄,以整齊天下。故君相之權,固假之萬民,非自有其權也。柳宗元曰:「吏於上者,民之役而非以役民而已。」西人之諺曰:「官吏者,天下之公僕也。」若以民之役役民,以奴僕鞭箠其主人,則不倫孰大於是。余竊觀中國古聖賢創業垂訓,俱合於泰西民權之宗旨,蓋公理無東西,而大道無古今,凡有血氣,其積思所至均也。堯、舜官天下,求賢禪讓,何與美利堅合眾國公舉總統之制類也。湯、武順天應人,以放伐獨夫,代膺大位,何與歐洲列國之民迫其政府更革政治類也。孔子對哀公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孟軻以「君為輕,民為貴」發明民權,豈有彰明較著於此者哉?意者孔、孟之時,距三代不遠,堯、舜之道布在方策,令夫一聖一賢,得志於當時,有所成就,蓋有難測者矣。惜乎,後世昧於聖哲本旨,不能擴充闡明以成太平,至於大道晦冥,冠履倒置。自秦漢以降,淪胥至今,風氣之不開,紀綱之不肅,國本之不固,宮闈之不清,民力之不厚,士氣之不振。是由上有背天之政府,而無順天之君;下有棄天之人,而無敬天之民。今欲舉秦漢以來積敝,摧陷而廓清之,以舉自強維新之政,則必自恢復民權始。 共治篇 古今東西,一治一亂,盛衰之變,不能百年。今歐美諸邦日躋富強隆治之域,國運蒸蒸乎不知其艾期。是其故何也?不治民而與民共治也。曷言乎治民也?專制為治,獨裁為政,有賢明之君在上,則國富兵強,有暗愚之君在上,則國貧兵弱。所謂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盛衰興亡之幾系在一人,自古賢君少而暗主多,此所以東洋諸國常不振也。曷言乎與民共治也?公議為治,集思為政,舉國中之良,選而委以政焉,故雖有幽、厲不能行其暴,雖有管、蔡不能逞其奸。盛衰興亡,與一國人心相表裡,此所以泰西諸國近大振也。夫人情靡弗好強而惡弱,愛治而忌亂焉。而東洋諸國之遂不免夫亂與貧者,獨有尚古薄今之弊,根柢人心,牢乎不拔也。中國儒者開口輒言許身稷、契,致君堯、舜。嗚呼!周漢以來論治道者,疇不以堯、舜、禹、湯為指歸哉。而唐虞三代之隆治,竟不可得者,非特民心日澆,風氣日薄故也。彼唯貌似聖人而忽聖人本旨,故汲汲然揭三代以為旗幟,而三代之治癒遠也。余當讀史,漢以下歷朝帝王不下數百人,而求其聰明睿知,為天下真主者,百中僅得一二耳,中才之君則百五六,庸劣之主則百九十矣。故天下百年而無十年之治,天災人禍接踵而至,生靈魚肉,肝腦塗地,宗社亦隨而亡。歷朝相襲,如環之無端,天下搢紳章甫之士,獨不能鑒於前轍,沉溺二典,歌頌三代,以待聖人之出,其愚豈止待河清之比哉?若有人於此,其力能擺脫三千年宿弊,變專制獨裁之治,作眾思公議之政,中國之天下不足治也。 君權篇 或難餘說曰:民權說頗善,然似不與君權相容,為之何如?曰:君依民為重,民依君為重,上下一德,君臣一體,無相侵之理,是為共治之要道。今世界諸國重民權者莫英國若焉,國中四民皆仰英王如父母,君臣之間無纖芥之嫌。去年政府舉女王即位五十年慶節,舉國歡騰,皆祈王之萬年,以至神明。忠愛之忱,淪浹于民心,未聞民權之侵害王權也。世界諸國崇君權者莫突厥若焉,箕斂頭會以貪民利,鉗口結舌以禁謗言,國民視王如仇讎,寇亂數起,上下解體,彼以君權為維持尊嚴之具,而不知啟民心渙散之漸。今以英國比突厥,其王室之崇卑相距以為何如乎?自古一國之主,親裁萬機,權不旁落,名實兩為天子者,唯創業垂統之君為然。至乎中才以下,則皆以政柄委其臣下,有君權之名而無君權之實,況於庸劣之主乎?故權不歸宰輔則歸外戚,不歸外戚則歸宦寺,不歸宦寺則歸藩鎮,君唯垂拱擁虛器耳。令宰輔為伊、周,外戚為霍光、竇武,宦寺為張承業、張永,藩鎮為郭子儀、田弘正,猶有專權之嫌。若令宰輔為莽、操、卓、懿,外戚為賈充、武三思,宦寺為仇士良、魏忠賢,藩鎮為李師道、朱全忠,其為禍將不勝言矣。故其末造有繞柱而走者,有飲鴆投繯者,有比山雀者,有以世世不生天家為禱者,以萬乘之貴,求為匹夫而不可得也。英國儒士彌兒曰:「獨裁國無愛國之人,有一人,乃其君是耳。」夫獨裁專制之君,以天下為家,宜愛其國,既愛其國,宜舉其國之賢者委以政事。今顧偏信左右,聽於佞幸,以至喪其宗祀者何也?則明有所不見而聰有所不聞也。昔唐德宗謂李泌曰:「人皆以盧杞為奸,而朕遂不知杞之為奸也。」德宗非下才之主,猶有此言,難哉人主知人之智乎!若能以所聽於左右者聽于國中,以所選於寡者選於眾,以所分於宰輔、外戚、宦寺、藩鎮者分于億兆,與之共治天下,何患其不治也。夫從眾,君德也,雖專制獨裁之主,其初非得眾心,則無以取大位,況于發憤自強與歐美爭雄者乎?何以削君權為介介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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