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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瑪志尼創立「少年意大利」及上書撒的尼亞王


  初,意大利當十八世紀以前,已有哲理家文學家但丁、麥耶俾爾、荷士哥等,微言永歎,大聲疾呼,以革新匡複之義,導其國民,流風漸播。於是有加波拿裡黨(Cobonari)之設,加波拿裡者,燒炭之義,實秘密革命之盟社也。當1820年,事機迫于一發,乃在意大利中央之尼布士及帕特門倫巴的諸地,同時爆發。時瑪志尼十五歲,加里波的十三歲,加富爾十歲。然事竟不成,首事者或死鋒鏑,或死囹圄。其餘以嫌疑流竄治那阿者,不可勝數。治那阿,即瑪志尼之故鄉也。在意大利西南,為地中海濱一絕港。政府以此竄謫志士,竄者既多,而治那阿遂成為自由主義之中心點。瑪志尼所遇之巨人,即1820年役中一無名之英雄也。

  先是瑪志尼以愛國熱血之所湧,思有所憑藉,乃投入加波拿裡黨。既而察其內情,以為此黨之人,血氣有餘,而道心不足。當其瀝血淋漓,指天誓日,雖凜凜然若薄雲霄而貫金石,一遇挫折,苶然餒然,前此之壯懷盛氣銷磨盡矣。瑪志尼以為欲成大事者,不可不先置成敗利鈍於度外。今日不成,期以明日;今年不成,期以來年;如是乃至十年二十年百年數百年,所不辭也。及身不成,期之於子,子猶不成,期之于孫;如是乃至曾孫、玄孫、來孫,所不辭也。吾力不成,期諸吾友;吾友不成,期諸吾友之友,乃至吾黨不成,期諸他黨所不辭也。惟求行吾志、貫徹吾主義而已。瑪志尼以為非有此等氣魄,此等識想者,不足以言革命,不足以言天下事。而欲養成此氣魄、此識想,不可不推本于學力,不可不推本于道德。瑪志尼深察加波拿裡黨之不足語於此也,於是脫離之,自組織一黨,名曰:少年意大利(Young Italy)。

  1830年,法國第二革命起,時瑪志尼二十五歲,加里波的二十三歲,加富爾二十歲也。風潮所簸,影響遍及。加波拿裡黨複揚其餘燼,蜂起于各郡國。奧國移兵剿洗,瞬息戡定。而瑪志尼為偵吏所賣,逮系獄中者六月,僅減死一等,見放於意大利境外。

  1831年,撒的尼亞前王死,其從弟查理士·阿爾拔(Charles Albert)嗣立。阿爾拔者,號稱近世最英仁之主,夙懷恢復意大利之志,而曾加盟於加波拿裡黨之人也。時瑪志尼越在法國,聞之大喜,乃上書于阿爾拔曰:

  某死罪,上書於所愛之撒的尼亞王阿爾拔殿下:越在海外,逖聞我王繼體主社稷,誠歡誠抃。雖然,王其念之,王欲為新意大利最初之一大偉人,惟今日;欲為舊意大利最後之一民賊,亦惟今日。我意大利人民,其非可以姑息敷衍因循以鎮撫之也,非一日矣。彼等於數百年來求而不得之民權,今也認之已真,望之已渴。彼等愛法律,愛自由,愛獨立,愛統一,然而上被裁斷,外被阻絕,中被壓抑,跼天蹐地,無所告訴,今也國不知何在,家不知何附,身不知何存。外人之游其國者,字之曰奴隸之國;接其人者,諡之曰已死之人。彼等有血氣,有鬚眉,習聞此言,甯為木石?彼等吞聲忍恨,飲奴隸之卮者已數十世,自今以往,誓以此身與此卮懼碎矣!王乎王乎,今意大利之國民,無不額手延頸、企踵傾耳、拭目以待命于殿下者。願買絲為殿下繡作「自由、獨立、統一」三字於旗上,願殿下自進而立于國民之馬首,為民權之倡導者、保護者,為全意大利之建設者、革新者,舉數千萬之同胞,出之於野蠻外族之手,而還我太平。王如有意乎,吾儕不才,願捧其身命以待王之驅策,集意大利散漫之諸州而致諸王之麾下,以舌以劍而為王服犬馬奔走之役。民困不可久也,時會不可失也,惟大王圖之。

  阿爾拔固素知瑪志尼者,良敬其為人。雖然,自以羽毛未豐,不可高飛,深慮瑪志尼之輕率以害大局也。又不欲自居嫌疑之地也,得其手書,曾不致答,反下嚴命曰:瑪志尼若越境複入於意大利,則直捕縛之。雖然,一人之王,充耳其如褒,數百萬人之國民,傾耳其如雷。此命一下,舉國失望,相率而入于「少年意大利」者,以數千百計,瑪志尼益為愛國志士之中心點矣。

  少年意大利之所以異於加波拿裡者,何也?彼蓋消極主義,而此則積極主義也。彼等惡官吏,惡虐政,誓與當時之小政府不兩立。雖然,彼等有破壞而無建設者也,瑪志尼不憚破壞,然以為破壞也者,為建設而破壞,非為破壞而破壞,使為破壞而破壞,則何取乎破壞,且亦將並破壞之業而不能就也。少年意大利之目的,實在於是。此亦可見我絕代佳人瑪志尼者,非可與彼蠻恣橫暴之無政府主義,同類而並觀矣。瑪志尼嘗言:

  革命者,國民之天職也,是根于「為國民」(For People),「由國民」(By People)之兩大義而來者也(按:西哲言政治者有三名言,最簡而最精曰Of People,曰For People,曰By People。第一義謂國者人民之國也,第二義謂國政者為人民而立者也,第三義謂國事者當由民自處置也。政治之精理,此三義盡之矣。若君主專制政體,無論施虐政于民,施善政於民,皆不過To People而已。論者不審別其本,而欲舉中國儒者所言仁政,比諸泰西今日之政治,失之遠矣。文法之有關於學理也,如此吾向謂中國文法簡于歐西。今此四語欲求如原文以一字表其義,譯之而適當者,誠束手無術矣。附注於此以質將來)。以故吾輩舍此之外無學術,舍此之外無宗教,舍此之外無性情。

  瑪志尼之所以為瑪志尼,於是乎在矣。雖然,加波拿裡黨所以失敗之原因,猶不止此,彼等所最缺者,無協同和衷之運動也。協同和衷者,革命圖成之第一要義也。彼等無一政綱,無一信仰,無一高遠之理想,夫是以協同和衷之實不可得舉。故瑪志尼欲就此大業,先以教育國民以為獨一之義務,而其教育之法,在首與當時腐敗之宗教宣戰。瑪志尼又言曰:

  今日之大問題,宗教的問題也。彼持唯物論者,謂費爾許之辛苦周折,以求新建一國。毋寧仍其舊而改革之,苟能維新便民,雖分裂何害,雖服屬何害,為此論者是對於宗教上而放棄其高尚之天職者也。其能撫我者,無論如何之政府甘服從之;其能應援我者,無論如何之方法,皆畫諾之;其可以救目前片刻之苦痛者,無論如何之約束,皆歡迎之。是非人之所以為人之道也,是故當知欲獲勝者,只有一途,曰捨身而已,曰舍目前之樂利,舍物質上之樂利而已。

  是所謂瑪志尼唯心論之宗教也,是瑪志尼教育之精神也。其純潔之理想,瑩於冰雪;其精一之情感,高於雲霄。瑪志尼豈徒豪傑,實聖賢也。彼於是據其所信以定此會之綱領曰:

  少年意大利者,意大利人中之信進步、義務兩公例,而確認我意大利為有天賦一國民的資格之諸同志所結合而成者也。入此會者,以再建一自由、平等、獨立、自主之意大利為目的。凡在此目的外之思想動作,悉犧牲之,以茲決心,組織茲會。

  而其所以達此目的之方法,則曰:

  教育與暴動,同時並行。

  以此二事團為一體,可謂奇事奇文。雖然,有深識者苟思其故,不禁為之拍案三歎。

  舉世仇公敵之奧大利而擯諸境外,以收回自主之權,此其第一著手也。彼非不哀腥風血雨戰爭之慘,然以為是固終不可得避。既爾,則其破裂早一日得一日之利也。雖然,用外交政略,而藉他國之政府為應援,是瑪志尼所不許也。其言曰:

  聯絡主義者,發於依賴之劣根性,而使意大利喪其資格於世界者也。

  瑪志尼之徒以此等主義播之人民,疾而呼之,強而聒之,如牧師神父之傳教者然。雖然,彼等非欲以力強移人民之意志者也,一日國民統一之業若成,則應建何種類之政府,一任國民之自擇,此瑪志尼黨之所志也。其會中綱領又云:

  我黨對於國民投票所立之政府,無論其形式若何,皆甘膜拜於其前而不辭。蓋服從公意者,實個人應守之義務也。

  以上所引,雖東鱗西爪,語焉不詳,亦可以略窺少年意大利之綱領旨趣,而其苦心經營之人之學識才略,亦從可察矣。更約言之,則少年意大利之目的,在救濟意大利而統一之于共和政府之下也。其方法,則教育與暴動也。其標語,則神與人民也。其旗幟,則一面書「獨立統一」字樣,一面書「自由、平等、人情」字樣也。

  党體既立,應者如響。自學生而學生,自青年而青年,其結合之速力,幾為前古所未曾有。時加里波的方夙夜皇皇,所在募同志,偶遇此少年意大利黨員之一人,乃始知世有所謂瑪志尼者其所志所事,正與己同,大喜,遂投身入會。加富爾當時未知有加里波的也,顧頗聞瑪志尼,欲會見之而未得其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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