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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旅順鳴琴名士合併 榆關題壁美人遠遊(4)


  陳君道:「見笑見笑,不過從前學軍的時候,聽那外國軍歌,覺得這音樂和民族精神大有關係,心裡想去研究他一番。這彌兒敦和擺倫兩部詩集,是小弟最愛讀的。因為彌兒敦贊助克林威爾,做英國革命的大事業;擺倫入意大利秘密黨,為著希臘獨立,捨身幫他。這種人格,真是值得崇拜,不單以文學見長哩。」

  黃、李兩君聽說,越發敬重起來。心裡暗想道:這人的學問、志氣、精神,樣樣不凡,確是將來一個人物。想來內地人才是有的,只是沒人去聯絡他,所以做不出甚麼事來。兩人正在那裡亂想,沉著臉,好一會沒有說話。

  只聽得陳君忽然問道:「兩位從西伯利亞一路來,這奉天、吉林各地方是經過的。小弟正要有一件事奉問,不知可能見教麼?」

  黃君道:「請教甚麼事?」

  陳君道:「自從上前年拳匪之變,俄國借著代平內亂的名目,東三省到處派兵屯駐。近日經幾次交涉,俄人允將駐兵撤去。現在北京政府的人,都說這件後患已經免了。但據各國報紙說的,俄國撤兵,還是和未撤一個樣兒,他的勢力倒比從前更穩固些。這種情形,雖然猜也猜得著幾分,但小弟還沒有親歷其地,未知究竟如何。兩位是方才從那裡來的,可能明白這個底細麼?」

  黃君道:「我們回來的時候,也曾沿路耽擱,考究考究,雖是為日無多,不能十分精確,那外面是大略看得出來的。講到俄國撤兵這件嗎,哪裡算得是撤,不過掩耳盜鈴,挪動一挪動罷了。從前《喀希尼條約》、《巴布羅福條約》訂明許俄國派兵保護鐵路,卻是俄國鐵路,從哈爾濱經過吉林、奉天、遼陽,直至營口,所有要害繁盛的都會,都是鐵路的勢力範圍,他說撤還不是和沒撤一樣嗎。你看他從牛莊撤去的兵,不過挪到遼河上流俄國租界裡頭和東便達子巢地方,這兩處都只離牛莊一點鐘的路程。他那從奉天府撤去的兵,不過由城裡搬到城外租界,也只離城幾裡路。現下正在那裡建造大兵房,可以容得六千多人的哩。他那從遼陽撤去的兵,又是挪到城外的鐵路租界,這租界裡頭,卻新起成石壁大兵房兩座,還日日在那裡築炮臺,建兵丁病院,全是預備永遠駐紮的樣子呢。再有吉林省城的兵,說的是到四月八日就要撤去,其實不過挪到西便格安集地方,恐怕這話還是假的。為甚麼呢?因為俄國現在正要脅北京政府,要從格安集通一鐵路支線到吉林省城,這樣還何必要挪動呢?至於哈爾賓,算是俄羅斯的都會,索性連兵也不消撤了。這樣看來,那撤兵的話,豈不是狙公飼狙的手段,朝三暮四,來騙那北京政府一班糊塗蟲嗎?據我看來,東三省地面,現在早已經變成了俄羅斯的印度了。閣下在這裡將近一年,專心調查這些事,諒來所聞一定越發的確,未知尊論何如哩?」

  陳君道:「可不是嗎!俄人的陰謀辣手,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就是北京政府,也何嘗不知道,不過自己瞞自己,瞞得一天是一天罷了。俄國這幾年經營東方,他那蠻力,實在驚人得很。據千九百年三月十九日俄國官報說的,他在中國國境和黑龍江沿岸的陸軍,共有五萬九千三百六十人;在西伯利亞地方的,有一萬五千百六十人;在關東省的一萬三千四百二十人,此後還新編成兵隊一萬七千二百人;加上西伯利亞新軍團四萬六千人,哥薩克一萬七千五百人,共計十六萬九千人。保護鐵路的兵,還不在內。講到海軍呢,當中、日開戰以前,俄國東洋艦隊只有巡洋艦六隻,西伯利亞海軍團只有炮艦四隻。到舊年統計,東洋艦隊已有戰鬥艦五隻,巡洋艦八隻、炮艦三隻、驅逐艦五隻,西伯利亞軍團亦有巡洋艦一隻、炮艦六隻,合計二十七隻,十一萬零七百四十九噸了。這旅順口便是他東洋艦隊的根據地。你看他不是日日操演,好像在前敵一般嗎?這還不了,近來又添出個小艦隊,新造成二十五隻小船,專遊弋圖們江、烏蘇里江上下游,說是防備海賊哩。我想目下北方一帶,哪裡還算得中國地方,不過各國現還持著均勢政策,又看見北京政府一群老朽,件件都是千依百順,正好拿他當個傀儡,其實瓜分的政略,是早已經實行的了。就是這地圖不換顏色,那主權失掉了,官吏人民都做了人家的孝順孫兒,這還和瓜分有甚麼分別呢?你不信,只管細細的看那東三省三個將軍的行事,哪一件不是甘心做中國的逆臣,反替俄國盡忠義嗎?」

  李君便問道:「這些無恥的官吏,是不消說了,難道那人民便都心悅誠服他不成?」

  陳君道:「誰肯心悅誠服?只是東方人是被壓制慣了,從哪裡忽然生出些抵抗力來?況且俄國待此地的人,是用那戰勝國待俘虜的手段,一心要給些下馬威,叫這些人知道他的利害,那橫暴無理的事情講也講不了許多。我這裡有一張昨日才寄到的新聞紙,內中一段,講到這個情形,請兩位看一看吧。」說著,從右邊書架底下那層拿出一張西報來。

  兩人一看,見是美國桑佛郎士戈市的《益三文拿》報。陳君翻著第三頁,指著一條題目,兩人看是《滿洲歸客談》,看他寫道:美國議員波占布恩,想查考俄羅斯待中國人的情形,改了中國服裝,到滿洲地方遊歷,在那裡耽擱了半個多月,昨日回來。據他說的「哥薩克兵到處糟蹋中國人,實在目不忍睹。中國人便吃飯也要躲在密室裡頭,倘若不然,只要碰著那哥薩克兵經過,他不餓便罷,餓起來,便闖進去端著大碗大碟的吃個風捲殘雲。就是我因為穿的是中國裝,也曾著過他一次,正端起飯來,吃不到兩口,就被他搶去了。再有中國人所開的鋪子,那哥薩克兵進去,看見心愛的東西,不管他價錢多少,只隨著自己意思給他幾文,便拿了去,甚至一文不給的時候都有哩。那鐵路、礦山做工的工人,屢屢被兵丁將他的工錢搶奪精光。這種新聞,算是數見不鮮的了。有一次,我從營口坐車到附近地方,路上碰見一個哥薩克,走來不管好歹,竟自叫我落車,想將這車奪了自己去坐。我不答應他,他便鬥大一個拳頭揮將過來。虧我懂得句把俄國話,說一聲我是美利堅人,方才罷手。又有一次,無端迫我脫下衣服,也是我講明來歷,方走開了。在那裡不過二十天,已經遇著了恁麼多橫暴無理的事,正不知住在那裡的中國人,怎樣過得這個日子哩!」

  黃、李兩君看畢,隨說道:「這樣看來,豈不是滿洲別的地方,那中國人受的氣,比這旅順一帶還甚些麼?」

  陳君道:「甚得多哩!我看俄人的意思,是要迫到東三省的人民忍也忍不住,捱也捱不起,跳起來和他作對,他便好借著平亂的名兒,越發調些兵來駐紮,平得幾趟亂,索性就連中國所設的木偶官兒都不要了。」

  黃君道:「俄人這些舉動,雖是令人髮指,卻還似老虎吃人一樣,人人都會恨他,都會防他。更有在南方占定勢力範圍的幾個國兒,專用那狐狸精手段,先把你的精血吸盡,才慢慢的取你性命,到臨死的時候,還說他是我的情人呢。」

  李君道:「狐狸精固然可惡,老虎亦是可怕。陳大哥,你久在這裡。熟悉情形,也曾想得出個甚麼法兒將來對付他的麼?」

  陳君道:「現在中國是恁般一班人當著政府,這卻有甚麼好講?若還換過了一番局面,一國國民認真打疊起精神來,據我看,俄羅斯是沒有什麼可怕的。」

  李君道:「這是甚麼緣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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