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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旅順鳴琴名士合併 榆關題壁美人遠遊(2)


  李君道:「不錯,是那《端志安》(DonJuan)第三出第八十六章第一節呀。也是他借著別人口氣來驚醒希臘人的。」

  只聽得琴聲再奏,又唱道:

  The mountains look on Marathon—
  And Marathon looks on the sea;
  And musing there an hour alone
  I dream'd that Greece might still be free;
  For standing on the Persian's grave,
  I could not deem myself a slave.

  (如夢憶·桃源)

  瑪拉頓後啊,山容縹渺,
  瑪拉頓前啊,海門環繞。
  如此好河山,也應有自由回照。
  我向那波斯軍墓門憑眺,
  難道我為奴為隸,今生便了?
  不信我為奴為隸,今生便了!

  黃君道:「好沉痛的曲子!」

  李君道:「這是第三節了。這一章共有十六節,我們索性聽他唱下去。」

  正在傾耳再聽,只聽得那邊琴聲才響,忽然有人敲門,那唱歌的人說一聲「Come in」,單扉響處,琴聲歌聲便都停止了。

  黃君道:「這是甚麼人呢?別的詩不唱,單唱這亡國之音,莫非是個有心人麼?」

  李君道:「這詩雖屬亡國之音,卻是雄壯憤激,叫人讀來,精神百倍。他底下遂說了許多甚麼『祖宗神聖之琴,到我們手裡頭,怎便墮落』,甚麼『替希臘人汗流浹背,替希臘國淚流滿面』,甚麼『前代之王,雖屬專制君主,還是我國人,不像今日變做多爾哥蠻族的奴隸』,甚麼『好好的同胞閨秀,他的乳汁,怎便養育出些奴隸來』。到末末一節,還說甚麼『奴隸的土地,不是我們應該住的土地;奴隸的酒,不是我們應該飲的酒』。句句都像是對著現在中國人說一般。兄弟也常時愛誦他。」

  黃君道:「這唱歌的到底是甚麼人呢?說是中國人,為何有這種學問,卻又長住這裡?說是外國人,他胸中卻又有什麼不平的事,好像要借這詩來發牢騷似的呢?」

  兩人正在胡猜,只聽得鄰房的客已經走了。不到一會,那唱歌的主人也開門出來。兩人正要看看他是什麼人物,因此相攜散步,出門張望張望,恰好那人轉過身來,正打一個照面,卻原來是二十來歲一個少年中國的美少年。穿著一件深藍洋縐的灰鼠袍,套上一件青緞對襟小毛風的馬褂,頭戴著一件藍絨結頂的小帽。兩人細細打量他一番,那人也著實把黃、李二位瞅了幾眼,便昂昂然踏步去了。兩人回房,正要議論議論,恰好聽著外間鈴聲陡響,知是早餐時候到了,便到餐樓吃飯不表。

  卻說旅順口本是中國第一天險,當中有黃金山大炮臺,足有三百多尺高。四周圍有雞冠山、饅頭山、老虎尾、威遠營、蠻子營、椅子山各炮臺,有大船塢、小船塢、水雷營、製造廠等大所在。自從甲午一役以後,被日本佔領,跟著俄羅斯用狡詐恫嚇手段,假託租借名目,歸入俄國版圖。現下,俄人改做關東省,派一位總督駐紮。

  那關東總督管下分做四區。第一是大連區,第二是貔子窩區,第三是金州區,第四便是旅順區。據光緒二十八年壬寅俄國所出《西伯利亞工商業年報》稱,關東省共有住民二十萬一千一百四十一人,內中俄國人三千二百八十六,歐洲各國人百九十四,日本高麗人六百二十八,其餘都是中國人,卻有十九萬二千多。內中山東直隸人居了大半,各省不過寥寥小數罷了。

  當下黃、李兩君吃過了飯,便出外到各處遊覽。只見港內泊有俄國兵船二十來隻,炮臺船塢各工程忙個不了。市街上雖然不甚繁盛,卻有一種整齊嚴肅的氣象。兩君順步前行,見有一家商店,招牌上寫著「廣裕盛」三個字。

  黃君道:「這一定是廣東人的鋪子,咱們進去探望一探望也好。」

  原來此地南方人極少,這鋪子裡頭的人,好不容易碰著同鄉的遠客。

  當下這兩位進去,通過姓名,問明來歷,鋪裡頭的人自是歡歡喜喜的敬茶奉煙,不必多表。內中一位老頭兒,問道:「兩位到來,是為著公事,還是為著私事呢?」

  李君道:「都不是,我們不過遊學歸國,順道兒來看看這裡中國人的情形吧。」

  那老頭兒便歎口氣說道:「這個不消提起了。想老夫自從十八年前,因為這裡築炮臺,修船塢,有許多大工程,工人來得很多,所以在這裡開個小小買賣,幸虧託福,還賺得幾個錢,便將家眷全份搬來居住。豈料自從和日本打敗仗以後,接二連三,迎新送舊,比到了今日,卻是在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屋裡頭,做了個孤魂無主的客人。那苛刻暴虐情形,真是說之不盡哩!這裡俄國政府,前年也曾想抽人頭稅,每人每月一盧布。後來聽說有一位官員說道:待東方人民,要從不知不覺裡頭收拾他,不可叫他驚動騷擾。這事便罷議了。雖然如此,別樣租稅,種種色色,還不知有幾多。地稅房捐,比從前都加一倍,不消說了;甚至一輛車子,一乘轎子,一隻舢板,都要抽起來。這還罷了,就是養一隻狗,也要抽兩盧布;養一隻雞,也要抽半盧布。兩位想想:這些日子,怎麼能夠過活呢?至於做生意的人,更越發難了。他近來新立一種叫做營業稅,分為四等:一等的每年要納三百六十盧布,二等的百二十,三等的六十,四等的四十。此外還有種種名目,計之不了。」

  黃君道:「這算是正項的稅則,此外還有甚麼官場貪贓、額外勒索的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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