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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公之時代(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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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公所處之時勢,雖極艱巨,然以其不世出之才,遭遇大有為之主,其於撥亂世反諸正也,宜若反手然。顧其成就不能如其所期者,何也?則朋黨累之也。宋之党禍,盛于荊公以後,而實遠濫觴于荊公以前,是不可不追論之。政黨之為物,產于政治進化之後,國之有政黨,非其可吊者,而其可慶者也。雖然,有界說焉。一曰,政黨惟能生存于立憲政體之下,而與專制政體不相容。二曰,為政黨者,既宜具結黨之實,而尤不宜諱結黨之名。三曰,其所辯爭者,當專在政治問題,而宮廷問題及個人私德問題學術異同問題等,皆不容雜入其間(此不過略舉其概,未能備列,因非作政黨論故也)。 若宋之所謂黨,舉未足以語於是也,吾故不能許以「政黨」,仍其舊名曰「朋黨」而已。中國前此之黨禍,若漢之黨錮,唐之牛李;後此之黨禍,若明之東林複社,皆可謂之以小人陷君子。惟宋不然,其性質複雜而極不分明,無智愚賢不肖而悉自投於蜩螗沸羹(tiáo táng fèi gēng 形容動盪不安的境地)之中。一言以蔽之,曰:士大夫以意氣相競而已。推原宋代朋黨所以特盛之故,一由於右文(崇尚文治)而賤武,二由中央集權太過其度。宋祖之政策,既務摧抑其臣,使不得以武功自見,懷才抱能之士,勢不得盡趨於從政之一途。而兵權財權,悉集中央,牧民之司,方面之寄(地方軍政長官),以為左遷貶謫。或耆臣優養之地,非如漢之郡國守相,得行其志以有所樹立,且嚴其考成黜陟,使人知所濯磨也。是故秀異之士,欲立功名者,群走集于京師。而彼其京師,又非如今世立憲國之有國會,容多士以馳騁之餘地也,所得與于國政者,二三宰執而已。其次則少數之館職台諫,為宰執升進之階者也,夫以一國之大,人才之眾,而惟此極少極狹之位置,可以為樹立功名之憑藉,則其相率而爭之,亦固其所。故有宋一代之歷史,謂之爭奪政權之歷史可也。不肖者固爭焉以營其私,即賢者亦爭焉以行其志,爭之既急,意氣自出乎其間,彼此相詆,而以朋黨之名加入,於是黨禍遂與宋相終始矣。 宋朋黨之禍,雖極於元祐、紹聖以後,而實濫觴于仁英二朝。其開之者,則仁宗時范呂之爭,其張之者,則英宗時之濮議也。初范仲淹以忤呂夷簡放逐,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為朋黨。及夷簡去,仲淹相,石介作詩曰:「眾賢之進,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脫。」而孫沔讀介詩曰:「禍自此始矣。仲淹相數月,史稱其裁削幸濫,考核官吏,日夜謀慮,興致太平。然更張無漸,規模闊大,論者以為不可行。及按察使出,多所舉劾,人心不悅。」自壬子(做高官的父兄可以保任子弟為官的現象)之恩薄,磨勘之法密,僥倖者不便,於是謗毀稍行,而朋黨之論浸聞於上。(以上皆錄《宋史》範傳語。) 反對黨乘之,盡力攻擊,而仲淹與杜衍、韓琦、富弼同時罷。王拱辰昌言曰:「吾一網打盡矣。」其氣焰與石介之詩,若出一吻。後世論史者,莫不右仲淹而抑夷簡。夫仲淹之規模宏遠,以天下為己任,誠非夷簡輩所能望。然夷簡亦不過一庸材貪戀大位者耳,若指為奸邪,則宋百年來之宰相,若夷簡者比比皆是,寧得盡曰奸邪乎。況當時党夷簡以攻仲淹之人,亦多有後世所目為君子者,則又何也?要之宋之朋黨,無所謂君子小人,純是士大夫各爭意氣以相傾軋。自慶歷時而已然矣,此風既開,至英宗治平間而有濮議之一大公案。 濮議者何?仁宗崩,無子,以兄濮安懿王之子為後,是為英宗。英宗治平二年,議追尊濮王典禮,廷臣分黨相哄,洶洶若待大敵,朋黨之禍,於茲極烈。台諫至相率請斬韓琦、歐陽以謝先帝,馴至因公事以詆及私德,遂有誣歐陽修以帷薄隱匿之事。而當時以濮議被攻者,如韓歐之徒,固後世所稱君子人者也。其以濮議攻人者,如呂誨、範純仁之徒,又後世所稱君子人者也。宋世朋黨之真相,于茲畢見。此事雖若與荊公新法之哄爭無與,然其現象極相類。且前此首攻濮議之人,即為此首攻新法之人,吾故不避枝蔓之誚,取歐陽公《濮議》原文全錄之,以見當時所謂士大夫者,其風氣若是。而知後此荊公之地位,一如韓歐,而新法之公案,亦一濮議而已。 (附)歐陽修《濮議》: (英宗)皇帝初即位,既覃大慶於天下,群臣並進爵秩,恩澤遍及存亡,而宗室故諸王,亦已加封贈。惟濮安懿王,上所生父也,中書以為不可與諸王一例,乃奏請下有司議合行典禮,有旨宜俟服除,其議遂格(暫擱)。 治平二年四月,上既釋服,乃下其奏兩制,雜學士待制禮官詳議。翰林學士王珪等議濮安懿王高官大爵極其尊榮而以,中書以為贈官及改封大國,當降制行冊命,而制冊有式,制則當曰某親具官某可贈某官追封某國王,其冊則當曰皇帝若曰諮爾某親某官某今冊命爾為某官某王。而濮王于上父子也,未審制冊稱何親及名與不名,乃再下其議。而珪等請稱皇伯而不名。中書據《儀禮·喪服記》云: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又據開元開寶禮皆云:為人後者為其所生父齊衰不杖期(zī cuī bù zhàng jī齊衰為第二等喪服,不杖期指不用拿居喪時拿的棒),為所後父斬衰(zhǎn cuī 古代喪禮中,最重的喪服)三年。是所後所生皆稱父母,而古今典禮,皆無改稱皇伯之文。又曆撿前世以藩侯入繼大統之君,不幸多當衰亂之世,不可以為法,唯漢宣帝及光武,盛德之君也,皆稱其父為皇考。而皇伯之稱,既非典禮,出於無稽,故未敢施行。乃略具古今典禮及漢孝宣光武故事,並錄皇伯之議,別下三省集官與台官共加詳議。未及集議,而皇太后以手書責中書不當稱皇考。中書具對所以然,而上見皇太后手書,驚駭,遽降手詔罷議,而追崇之禮亦寢。 後數日,禮官範鎮等堅請必行皇伯之議。其奏留中,已而台官各有論列。上既以皇太后之故,決意罷議,故凡言者一切留中。上聖性聰睿英果,燭理至明,待遇臣下,禮極謙恭,然而不為姑息。台官所論濮園事既悉已留中,其言他事不可從者又多寢而不行,台官由此積忿出怨言,並怒中書不為施行。中書亦嘗奏云:近日台官忿朝廷不用其言,謂臣等壅塞言路,致陛下為拒諫之主,乞略與施行一二事。上曰:朝廷當以至公待天下,若台官所言可行,當即盡理施行,何止略行一二?若所言難行,豈當應副(照顧)人情,以不可行之事勉強行之,豈不害事耶?中書以上語切中事理,不敢更有所請。上仍問曰:所言莫有可行而未行者否?韓琦已下相顧曰:實無之。因曰:如此則未有。是時雜端禦史數人,皆新被擢用,銳於進取,務求速譽,見事輒言,不復更思職分。故事多乖繆,不可施行。 是時京師大雨水,官私屋宇倒塌無數,而軍營尤甚。上以軍士暴露,聖心焦勞。而兩府之臣,相與憂畏,夙夜勞心竭慮,部分處置,各有條目矣。是時範純仁新除(任命)禦史,初上殿,中外竦聽所言何事。而第一劄子催修營房,責中書何不速了,因請每一營差監官一員中書勘會。在京倒塌軍營五百二十座,如純仁所請,當差監官五百二十員,每員當直兵士四人。是于國家倉卒多事闕人之際,虛破役兵二千人當直,五百員監官,而未有瓦木笆箔(bā bó籬笆),一併興修未得。其狂率疏繆如此。故于中書聚議時,臣修不覺笑之,而台中亦自覺其非。 後數日呂大防再言,乞兩營共差一官。其所言煩碎不識事體不可施行多類此,而台官不自知其言不可施行,但怨朝廷沮而不行。故呂大防又言:今後台官言事不行者,乞令中書具因何不行,報台。其忿戾如此。而怨怒之言,漸傳于士大夫間,台官親舊,有戲而激之曰:近日台官言事,中書盡批進呈訖,外人謂禦史台為進呈院矣。此語甚著,朝士相傳以為戲笑。而台官益怏怏慚憤,遂為決去就之計。以謂因言得罪,猶足取美名。是時人主聖德恭儉,舉動無差失,兩府大臣,亦各無大過,未有事可決去就者。惟濮議未定,乃曰此好題目,所謂奇貨不可失也,於是相與力言。 然是時手詔既已罷議,皇伯皇考之說俱未有適從,其他追崇禮數,又未嘗議及,朝廷於濮議,未有過失,故言事者但乞早行皇伯之議而已。中書以謂前世議禮連年不決者甚多,此事體大,況人主謙抑,已罷不議,有何過舉可以論列,於是置而不問。台官群至中書揚言曰:相公宜早了此事,無使他人作奇貨。上亦已決意罷議,故言者雖多,一切不聽。由是台官愈益愧恥,既勢不能止,又其本欲以言得罪而買名,故其言惟務激怒朝廷,無所忌憚,而肆為誣罔,多引董宏、朱博等事,借指臣某為首議之人,恣其醜詆。 初,兩制以朝廷不用其議,意已有不平,及台憲有言,遂翕然(xī rán 一致的樣子)相與為表裡。而庸俗中下之人,不識禮義者,不知聖人重絕人嗣,凡無子者明許立後,是大公之道,但習見閭閻俚俗養過房子及異姓乞養義男之類,畏人知者,皆諱其所生父母,以為當然,遂以皇伯之議為是。台官既挾兩制之助,而外論又如此,因以言惑眾,雲朝廷背棄仁宗恩德,崇獎濮王。而庸俗俚巷之人,至相語云:待將濮王入太廟,換了仁宗木主。中外洶洶,莫可曉諭。而有識之士知皇伯之議為非者,微有一言佑朝廷,便指為奸邪。 太常博士孫固,嘗有議請稱親,議未及上,而台官交章彈之。由是有識之士,皆鉗口畏禍矣。久之,中書商量欲共定一酌中禮數行之以息群論,乃略草一事目呈進,乞依此降詔云:濮安懿王是朕本生親也,群臣咸請封崇,而子無爵父之義,宜令中書門下,以塋為園,即園立廟,令王子孫歲時奉祠,其禮止於如此而已。乃是歲九月也。上覽之,略無難色,曰:只如此極好,然須白過太后乃可行,且少待之。是時漸近南郊,朝廷事多,台議亦稍中息,上又未暇白太后,中書亦更不議及。 郊禮既罷,明年正月,台議複作。中書再將前所草事目進呈,乞降詔。上曰:待三兩日間白過太后,便可施行矣。不期是夕忽遣高居簡就曾公亮宅降出皇太后手諭云:濮王許皇帝稱親。又云:濮王宜稱皇,三夫人宜稱後。與中書所進詔草中事絕異,而稱皇稱後二事,上亦不曾先有宣諭,從初中書進呈詔草時,但乞上直降詔施行,初無一語及慈壽宮。而上但云:欲白過太后,然後施行。亦不雲請太后降手書。此數事皆非上本意,亦非中書本意。是日韓琦以祠祭致齋,惟曾公亮、趙概與臣修在垂拱殿門閣子內,相顧愕然,以事出不意,莫知所為,因請就致齋處召韓琦同取旨。 少頃琦至,不及交言,遂同上殿。琦前奏曰:臣有一愚見,未知可否。上曰:何如。琦曰:今太后手書三事,其稱親一事,可以奉行。而稱皇稱後,乞陛下辭免。別降手詔,止稱帝,而卻以臣等前日進呈詔草以塋為園即園立廟令王子孫奉祠等事,便載于手詔施行。上欣然曰:甚好。遂依此降手詔施行。初,中外之人,為台官眩惑,雲朝廷尊崇濮王欲奪仁宗正統,故人情洶洶,及見手詔所行禮數,止於如此,皆以為朝廷處置合宜,遂更無異論。惟建皇伯之議者,猶以稱親為不然。而呂誨等已納告敕,杜門不出,其勢亦難中止。遂專指稱親為非,益肆其誣罔,言琦交結中官蘇利涉、高居簡,惑亂皇太后,致降手書。又專指臣修為首議之人,乞行誅戮以謝祖宗。其奏章正本進入,副本便與進奏官令傳佈。 誨等既欲得罪以去,故每對見,所言悖慢,惟恐上不怒也。上亦數諭中書云:誨等遇人主,無複君臣之禮。然上聖性仁厚,不欲因濮王事逐言事官,故屈意含容久之。至此,知其必不可留,猶數遣中使,還其告敕,就家宣召。既決不出,遂各止以本官除外任。蓋濮園之議,自中書始初建請,以至稱親立廟,上未嘗有一言欲如何追崇,但虛懷恭己,一付大臣與有司,而惟典禮是從爾。其不稱皇伯欲稱皇考,自是中書執議,上亦無所偏執。及誨等累論,久而不決者,蓋以上性嚴重,不可輕回,謂已降手詔罷議,故稱伯稱考,一切置而不議爾,非意有所偏執也。上嘗諭韓琦等云:昔漢宣帝即位八年,始議追尊皇考,昨中書所議,何太速也。以此見上意慎重,不敢輕議耳,豈欲過當追崇也。 至於中書惟稱號不敢用皇伯無稽之說,欲一遵典故耳。其他追崇禮數,皆未嘗議及者,蓋皇伯皇考稱呼猶未決而遽罷議,故未暇及追崇之禮也。其後所議,止於即園立廟而已,如誨等廣引哀桓之事為厚誣者,皆未嘗議及也。初,誨等既決必去之意,上屈意留之不可得。 趙瞻者,在數人中尤為庸下,殊不識事體,遂揚言於人云:昨來官家但不曾下拜留我耳。以此自誇有德色。而呂誨亦謂人曰:向若朝廷於台官所言事,十行得三四,使我輩遮羞,亦不至決去。由是言之,朝廷於濮議,豈有過舉?逐台官豈是上本意?而誨等決去,豈專為濮議耶?士大夫但見誨等所誣之言,而不知濮事本末,不究誨等用心者,但謂以言被黜,便是忠臣,而爭為之譽。果如誨等所料,誨等既果以此得虛名,而薦誨等者又欲因以取名。夫揚君之惡而彰己善,猶不可,況誣君以惡而買虛名哉?嗚呼,使誨等心跡不露,而誣罔不明,先帝之志,不諭於後世,臣等之罪也。故直書其實以備史官之采。 * 讀歐公此文,則當時所謂清議者,其價值可以想見矣。彼建言者之意,不過欲借此以立名,但求因言得罪,則名愈高,其惟一之目的在是。而國家之利害,一切未嘗介其胸也。故惟日日搜求好題目,居之以為奇貨,稍有可乘,則搖唇鼓舌,盈廷不得志之徒,相與為表裡;愚民無識,從而和之,勢益洶洶。有抗之者,即指為奸邪,務箝(qián 約束、限制)人之口而後已。爭之不得,則發憤而誣人私德,至謂韓魏公交結中官,謂歐陽公盜甥女。夷考當時攻韓歐之言,曰:亂大倫,滅人理;曰:含生之類發憤痛心;曰:奸邪之人,希恩固寵,自為身謀,害義傷孝;曰:百計搜求,務為巧飾,欺罔聖聽,支吾言者。 夫韓歐二公之立身事君,其大節昭昭在人耳目,曷嘗有如言者所云云。使如所云云,則此二人之罪,不在施政之失宜,而在設心之不肖,是則真不可以立於天地間矣。而豈其然哉?若其不然,則攻之者之設心,又居何等也。夫濮議不過皇室私事耳,曾無與天下大計,即在皇室私事中,抑其細已甚。而當時所謂士大夫者,以沽名洩憤之故,推波助瀾,無風作浪,不惜撓天下之耳目以集矢于一二任事之人。而況乎荊公之變法,其事業之重大而不適於庸眾之耳目,有過此萬萬者乎,其一人狂吠而舉國從而和之,固其所也。濮議之役,韓歐所為,無絲毫悖于義理,既已若是,而言者猶指為亂倫滅理、希恩固寵、巧飾欺罔。則夫後此之以此等種種惡名加諸荊公者,其又可信耶? 以琦之耿介,而得誣為交結宦寺;以修之高尚,而得誣為盜汙孤甥。則凡後此所以詆荊公私德者,其又可信耶?區區之濮議,其是非可一言而決者,而有一孫固欲與彼等立異,章未上已群指為奸邪。則後此凡有為新法訟直者,一切指為奸邪,不當作如是觀耶?濮議一案,以有歐公此文,其是非曲直,尚得略傳於後。而熙豐新法,以荊公《熙寧日錄》被毀,後世惟見一面之辭,於是乃千古如長夜矣,哀哉! 且尤有一事極當注意者,則治平間攻濮議之人,即熙寧間攻新法之人也。荊公初參政,而首以十事劾之者,實為呂誨。呂誨即于濮議時主持最堅、首納告敕者也。攻新法最力者范鎮、範純仁。元祐初為執政以破壞新法者,司馬光、呂大防。而鎮、純仁、光、大防,皆與誨為一氣者也(歐公《濮議》未及司馬光,然當時首倡異議者實光,盈廷因而附和之耳。及誨等被黜,光抗疏乞留之不許,遂請與俱貶,亦不許。此皆明見史冊之事實也)。彼等後此之攻新法,自以為有大不得已者存也。而後世讀史者,亦以其為有大不得已者存也。夫濮議之役,在彼輩豈不亦自以為有大不得已者存耶。然按諸實際,則何如矣? 夫以當時朋黨之見,如此其重;士大夫之競于意氣,如此其烈,為執政者,惟有實行鄉願主義,一事不辦,閹然媚世,則庶可以自存。苟有所舉措,無論為善為惡,皆足以供給彼輩題目,而使居之為奇貨,如歐公《濮議》所云云者。而荊公乃毅然以一身負荷,取百年苟且相沿之法度而更張之,其叢天下之謗於一身,固其宜耳。夫範文正所改革者,不過裁恩蔭之陋,嚴察吏之典,補苴時弊之一二事耳,然已盈廷訌之,僅三月而不安其位,亦幸而仁宗委任不專耳。使仁宗而能以神宗之待荊公者待範文正,則荊公之惡名,文正早屍(承擔)之矣。故雖謂範文正為未成之荊公,荊公為已成之範文正可也。夫以當時之形勢,其萬不能不變法也既若彼,而以當時之風氣,其萬不能變法也又若此,吾于荊公,不得不敬其志而悲其遇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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