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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之意義與十年雙十節之樂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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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10月10日) 今日天津全學界公祝國慶,鄙人得參列盛會,榮幸之至。 我對於今日的國慶,有兩種感想:第一,是辛亥革命之意義;第二,是十年雙十節之樂觀。請分段說明,求諸君指教。 「革命」兩個字,真算得中國歷史上的家常茶飯,自唐虞三代以到今日,做過皇帝的大大小小不下三四十家,就算是經了三四十回的革命。好象戲臺上一個紅臉人鬼混一會,被一個黃臉人打下去了;黑臉人鬼混一會,又被一個花臉人打下去了。拿歷史的眼光看過去,真不知所為何來。一千多年前的劉邦、曹操、劉淵、石勒是這副嘴臉,一千多年後的趙匡胤、朱元璋、忽必烈、福臨也是這副嘴臉。他所走的路線,完全是「兜圈子」,所以可以說是絕無意義。我想中國歷史上有意義的革命,只有三回:第一回是周朝的革命,打破黃帝、堯、舜以來部落政治的局面;第二回是漢朝的革命,打破三代以來貴族政治的局面;第三回就是我們今天所紀念的辛亥革命了。 辛亥革命有甚麼意義呢?簡單說:一面是現代中國人自覺的結果。 一面是將來中國人自發的憑藉。 自覺,覺些甚麼呢? 第一,覺得凡不是中國人,都沒有權來管中國的事。 第二,覺得凡是中國人,都有權來管中國的事。 第一件叫做民族精神的自覺,第二件叫做民主精神的自覺。這兩種精神,原是中國人所固有;到最近二三十年間,受了國外環境和學說的影響,於是多年的「潛在本能」 忽然爆發,便把這回絕大的自覺產生出來。 如今請先說頭一件的民族精神。原來一個國家被外來民族征服,也是從前歷史上常有之事,因為凡文化較高的民族,一定是安土重遷,流於靡弱,碰著外來遊牧慓悍的民族,很容易被他蹂躪。所以二三千年來世界各文明國,沒有那一國不經過這種苦頭。但結果這民族站得住或站不住,就要看民族自覺心的強弱何如。所謂自覺心,最要緊的是覺得自己是「整個的國民」,永遠不可分裂、不可磨滅。例如猶太人,是整個卻不是國民;羅馬人是國民卻不是整個;印度人既不是國民更不是整個了。所以這些國從前雖然文化燦爛,一被外族征服,便很難爬得轉來。講到我們中國,這種苦頭,真算吃得夠受了。自五胡亂華以後,跟著甚麼北魏咧,北齊咧,北周咧,遼咧,金咧,把我們文化發祥的中原鬧得稀爛。後來蒙古、滿洲,更了不得,整個的中國,完全被他活吞了。雖然如此,我們到底把他們攆了出去。四五千年前祖宗留下來這分家產,畢竟還在咱們手裡。 諸君別要把這件事情看得很容易啊!請放眼一看,世界上和我們平輩的國家,如今都往那裡去了?現在赫赫有名的國家,都是比我們晚了好幾輩。我們好象長生不老的壽星公,活了幾千年,經過千災百難,如今還是和小孩子一樣,萬事都帶幾分幼稚態度。這是什麼原故呢?因為我們自古以來就有一種覺悟,覺得我們這一族人象同胞兄弟一般,拿快利的刀也分不開;又覺得我們這一族人,在人類全體中關係極大,把我們的文化維持擴大一分,就是人類幸福擴大一分。這種觀念,任憑別人說我們是保守也罷,說我們是驕慢也罷,總之我們斷斷乎不肯自己看輕了自己,確信我們是世界人類的優秀分子,不能屈服在別的民族底下。這便是我們幾千年來能夠自立的根本精神。民國成立前二百多年,不是滿洲人做了皇帝嗎?到了後來,面子上雖說是中國人被滿洲人征服,骨子裡已經是滿洲人被中國人征服,因為滿洲漸漸同化到中國,他們早已經失了一個民族的資格了。 雖然如此,我們對於異族統治的名義,也斷斷不能忍受。這並不是爭甚麼面子問題,因為在這種名義底下,國民自立的精神總不免萎縮幾分。所以晚明遺老象顧亭林、黃梨洲、王船山、張蒼水這一班人,把一種極深刻的民族觀念傳給後輩,二百多年,未嘗斷絕。 到甲午年和日本打一仗打敗了,我們覺得這並不是中國人打敗,是滿洲人拖累著中國人打敗。恰好碰著歐洲也是民族主義最昌的時代,他們的學說給我們極大的激刺,所以多年來磅礴鬱積的民族精神,盡情髮露,排滿革命,成為全國人信仰之中堅。那性質不但是政治的,簡直成為宗教的了。 第二件再說那民主精神。咱們雖說是幾千年的專制古國,但咱們向來不承認君主是什麼神權,什麼天授。歐洲中世各國,都認君主是國家的主人,國家是君主的所有物。 咱們腦筋裡頭,卻從來沒有這種謬想。咱們所篤信的主義,就是孟子說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拿一個鋪子打譬,人民是股東,皇帝是掌櫃;股東固然有時懶得管事,到他高興管起事來,把那不妥當的掌櫃攆開,卻是認為天經地義。還有一件,咱們向來最不喜歡政府擴張權力,干涉人民,咱們是要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咱們雖然是最能容忍的國民,倘若政府侵咱們自由超過了某種限度,咱們斷斷不能容忍。咱們又是二千年來沒有甚麼階級制度,全國四萬萬人都是一般的高,一樣的大。一個鄉下窮民,只要他有本事,幾年間做了當朝宰相,並不為奇;宰相辭官回家去,還同小百姓一樣,受七品知縣的統治,法律上並不許有什麼特權。所以政治上自由、平等兩大主義,算是我們中國人二千年來的公共信條。事實上能得到甚麼程度,雖然各時代各有不同,至於這種信條,在國民心目中卻是神聖不可侵犯。我近來常常碰著些外國人,很疑惑我們沒有民治主義的根柢,如何能夠實行共和政體。我對他說,恐怕中國人民治主義的根柢,只有比歐洲人發達的早,並沒比他們發達的遲;只有比他們打疊的深,並沒比他們打疊的淺。 我們本來是最「德謨克拉西」的國民,到近來和外國交通,越發看真「德謨克拉西」的好處,自然是把他的本性,起一種極大的衝動作用了。回顧當時清末的政治,件件都是和我們的信條相背,安得不一齊動手端茶碗送客呢? 當光緒、宣統之間,全國有知識有血性的人,可算沒有一個不是革命黨,但主義雖然全同,手段卻有小小差異。一派注重種族革命,說是只要把滿洲人攆跑了,不愁政治不清明;一派注重政治革命,說是把民治機關建設起來,不愁滿洲人不跑。兩派人各自進行,表面上雖像是分歧,目的總是歸著到一點。一面是同盟會的人,暗殺咧,起事咧,用秘密手段做了許多壯烈行為;一面是各省諮議局中立憲派的人,請願咧,彈劾咧,用公開手段做了許多群眾運動。這樣子鬧了好幾年,犧牲了許多人的生命財產,直到十年前的今日,機會湊巧,便不約而同的起一種大聯合運動。武昌一聲炮響,各省諮議局先後十日間,各自開一場會議,發一篇宣言,那二百多年霸佔鋪產的掌櫃,便乖乖的把全盤交出,我們永遠托命的中華民國,便頭角崢嶸的誕生出來了。這是誰的功勞呢? 可以說誰也沒有功勞,可以說誰也有功勞。老實說一句,這是全國人的自覺心,到時一齊迸現的結果。現在咱們中華民國,雖然不過一個十歲小孩,但咱們卻是千信萬信,信得過他一定與天同壽。從今以後,任憑他那一種異族,野蠻咧,文明咧,日本咧,歐美咧,獨佔咧,共管咧,若再要來打那統治中國的壞主意,可斷斷乎做不到了。任憑甚麼人,堯舜咧,桀紂咧,劉邦、李世民、朱元璋咧,王莽、朱溫、袁世凱咧,若再要想做中國皇帝,可是海枯石爛不會有這回事了。這回革命,就象經過商周之間的革命,不會退回到部落酋長的世界;就象經過秦漢之間的革命,不會退回到貴族階級的世界。 所以從歷史上看來,是有空前絕大的意義,和那紅臉打倒黑臉的把戲,性質完全不同。諸君啊,我們年年雙十節紀念,紀念個甚麼呢?就是紀念這個意義。為甚麼要紀念這個意義?為要我們把這兩種自覺精神越加發揚,越加普及,常常提醒,別要忘記。如其不然,把這雙十節當作前清陰曆十月初十的皇太后萬壽一般看待,白白放一天假,躲一天懶,難道我們的光陰這樣不值錢,可以任意荒廢嗎?諸君想想啊! 我下半段要說的是十年雙十節之樂觀。想諸君驟然聽著這個標題,總不免有幾分詫異,說是現在人民痛苦到這步田地,你還在那裡樂觀,不是全無心肝嗎?但我從四方八面仔細研究,覺得這十年間的中華民國,除了政治一項外,沒有那一樣事情不是可以樂觀的。就算政治罷,不錯,現時是十分悲觀,但這種悲觀資料,也並非很難掃除,只要國民加一番努力,立刻可以轉悲為樂。請諸君稍耐點煩,聽我說明。 樂觀的總根源,還是剛才所說那句老話:「國民自覺心之發現。」因為有了自覺,自然會自動;會自動,自然會自立。 一個人會自立,國民裡頭便多得一個優良分子;個人人會自立,國家當然自立起來了。十年來這種可樂觀的現象,在實業、教育兩界,表現得最為明顯。我如今請從實業方面舉幾件具體的事例;宣統三年,全國紡紗的錠數,不滿五十萬錠;民國十年,已超過二百萬錠了。日本紗的輸入,一年一年的遞減,現在已到完全封絕的地步。宣統三年,全國產煤不過一千二三百萬噸;民國十年,增加到二千萬噸了。 還有一件應該特別注意的,從前煤礦事業,完全中國人資本,中國人自當總經理,中國人自當工程師,這三個條件具備的礦,一個也沒有,所出的謀,一噸也沒有;到民國十年,在這條件之下所產的煤四百萬噸,幾乎占全產額四分之一了。此外象制絲咧,制麵粉咧,制煙咧,制糖咧,制鹽咧,農墾咧,漁牧咧,各種事業,我也不必列舉統計表上許多比較的數目字,免得諸君聽了麻煩,簡單說一句,都是和紗廠,煤礦等業一樣,有相當的比例進步。諸君試想,從前這種種物品,都是由外國輸入,或是由外國資本家經營,我們每年購買,出了千千萬萬金錢去脹外國人,如今挽回過來的多少呢?養活職工又多少呢?至如金融事業,宣統三年,中國人自辦的只有一個大清銀行,一個交通銀行,辦得實在幼稚可笑;說到私立銀行,全國不過兩三家,資本都不過十萬以內。全國金融命脈,都握在上海、香港幾家外國銀行手裡頭,捏扁搓圓,憑他尊便。到今民國十年,公私大小銀行有六七十家,資本五百萬以上的亦將近十家,金融中心漸漸回到中國人手裡。象那種有外國政府站在後頭的中法銀行,宣告破產,還是靠中國銀行家來救濟整理,中國銀行公會的意見,五國銀行團不能不表相當的尊重了。諸君啊,諸君別要誤會,以為我要替資本家鼓吹。現在一部分的資本家,誠不免用不正當的手段,掠得不正當的利益,我原是深惡痛恨;而且他們的事業,也難保他都不失敗。但這些情節,暫且不必多管。我總覺得目前這點子好現象,確是從國民自覺心發育出來:「中國人用的東西,為什麼一定仰給外國人?」這是自覺的頭一步;「外國人經營的事業,難道中國人就不能經營嗎?」這是自覺的第二步;「外國人何以經營得好,我們從前趕不上人家的在什麼地方?」這是自覺的第三步。有了這三種自覺,自然會生出一種事實來,就是「用現代的方法,由中國人自動來興辦中國應有的生產事業。」我從前很耽心,疑惑中國人組織能力薄弱,不能舉辦大規模的事業。近來得了許多反證,把我的疑懼逐日減少。我覺得中國人性質,無論從那方面看去,總看不出比外國人弱的地方;所差者還是舊有的學問知識,對付不了現代複雜的社會。即如公司一項,前清所辦的什有八失敗,近十年內卻是成功的成數比失敗的多了。這也沒甚麼稀奇,從前辦公司的不是老官場便是老買辦,一厘新知識也沒有,如今年富力強的青年或是對於所辦事業有專門學識的,或是受過相當教育常識豐富的,漸漸插足到實業界,就算老公司裡頭的老輩,也不能不汲引幾位新人物來做臂膀。簡單說一句,實業界的新人物新方法,對於那舊的,已經到取而代之的地位了。所以有幾家辦得格外好的,不惟事事不讓外國人,只有比他們還要嶄新進步。 剛才所說的是組織方面,至於技術方面,也是同樣的進化。前幾天有位朋友和我說一段新聞,我聽了甚有感觸,諸君若不厭麻煩,請聽我重述一番。據說北京近來有個制酒公司,是幾位外國留學生創辦的,他們卑禮厚幣,從紹興請了一位制酒老師傅來。那位老師傅頭一天便設了一座酒仙的牌位,要帶領他們致敬盡禮的去禱拜。這班留學生,自然是幾十個不願意,無奈那老師傅說不拜酒仙,酒便制不成,他負不起這責任,那些留學生因為熱心學他的技術,只好胡亂陪著拜了。後來這位老師傅很盡職的在那裡日日制酒,卻是每回所制總是失敗;一面這幾位學生在旁邊研究了好些日子,知道是因為南北氣候和其他種種關係所致,又發明種種補救方法,和老師傅說,老師傅總是不信。後來這些學生用顯微鏡把發酵情狀打現出來,給老師傅瞧,還和他說明所以然之故,老師傅聞所未聞,才恍然大悟的說道:「我向來只怪自己拜酒仙不誠心,或是你們有什麼衝撞,如今才明白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從此老師傅和這群學生教學相長,用他的經驗來適用學生們的學理,制出很好的酒來了。這段新聞,聽著像是瑣碎無關輕重,卻是「科學的戰勝非科學的」真憑實據。又可見青年人做事,要免除老輩的阻力而且得他的幫助,也並非難。只要你有真實學問再把熱誠貫注過去,天下從沒有辦不通的事啊。我對民國十年來生產事業的現象,覺得有一種趨勢最為可喜,就是科學逐漸占勝。科學的組織,科學的經營,科學的技術,一步一步的在我們實業界中得了地盤。此後凡屬非科學的事業,都要跟著時勢,變計改良,倘其不然,就要劣敗淘汰去了。這種現象,完全是自覺心發動擴大的結果,完全是民國十年來的新氣象。諸君想想,這總算夠得上樂觀的好材料罷。 在教育方面,越發容易看得出來。前清末年辦學堂,學費、膳費、書籍費,學堂一攬千包,還倒貼學生膏火,在這種條件底下招考學生,卻是考兩三次還不足額。如今怎麼樣啦?送一位小學生到學校,每年百打百塊錢,大學生要二三百,然而稍為辦得好點的學校,那一處不是人滿。為什麼呢? 這是各家父兄有極深刻的自覺,覺得現代的子弟非求學問不能生存。在學生方面,從前小學生逼他上學,好象拉牛上樹,如今卻非到學堂不快活了;大學生十個裡頭,總有六七個曉得自己用功,不必靠父師督責。一上十五六歲,便覺得倚賴家庭,是不應該的,時時刻刻計算到自己將來怎樣的自立。從前的普通觀念,是想做官才去讀書,現在的學生,他畢業後怎麼的變遷,雖然說不定,若當他在校期間,說是打算將來拿學問去官場裡混飯吃,我敢保一千人裡頭找不著一個。以上所說這幾種現象,在今日看來,覺得很平常,然而在十年前卻斷斷不會有的。為甚麼呢?因為多數人經過一番自覺之後才能得來,所以斷斷不容假借。講到學問本身方面,那忠實研究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增長。 固然是受了許多先輩提倡的影響,至於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全國學問界的水平線提高了,想要學十年前多數學生的樣子,靠那種「三板斧」、「半瓶醋」的學問來自欺欺人,只怕不會站得住。學生有了這種自覺,自然會趨到忠實研究一路了。既有了研究精神,興味自然是愈引愈長,程度自然是愈進愈深。近兩年來「學問饑餓」的聲浪,彌漫于青年社會。須知凡有病的人,斷不會覺得饑餓,我們青年覺得學問饑餓,便可證明他那「學問的胃口」消化力甚強;消化力既強,營養力自然也大。咱們學問界的前途,誰能夠限量他呢?有人說:「近來新思潮輸入,引得許多青年道德墮落,是件極可悲觀的事。」這些話,老先生們提起來,什有九便皺眉頭。依我的愚見,勸他們很可以不必白操這心。人類本來是動物不是神聖,「不完全」就是他的本色。現在不長進的青年固然甚多,難道受舊教育的少爺小姐們,那下流種子又會少嗎?不過他們的醜惡摭掩起來,許多人看不見罷了。凡一個社會當過渡時代,魚龍混雜的狀態,在所不免,在這個當口,自然會有少數人走錯了路,成了時代的犧牲品。但算起總帳來,革新的文化,在社會總是有益無害。因為這種走錯路的人,對於新文化本來沒有什麼領會,就是不提倡新文化,他也會墮落。那些對於新文化確能領會的人,自然有法子鞭策自己、規律自己,斷斷不至於墮落。不但如此,那些借新文化當假面具的人,終久是在社會上站不住,任憑他出風頭出三兩年,畢竟要屏出社會活動圈以外。剩下這些在社會上站得住的人,總是立身行己,有些根柢,將來新社會的建設,靠的是這些人,不是那些人。所以我對於現在青年界的現象,覺得是純然可以樂觀的。別人認為悲觀的材料,在我的眼內,都不成問題。 以上不過從實業、教育兩方面立論,別的事在今天的短時間內恕我不能多舉。總起來說一句,咱們十個年頭的中華民國,的確是異常進步。前人常說:理想比事實跑得快。 照這十年的經驗看來,倒是事實比理想跑得快了。因為有許多事項,我們當宣統三年的時候,絕不敢說十年之內會辦得到,哈哈!如今早已實現了。尤可喜的是,社會進步所走的路,一點兒沒有走錯。你看,近五十年來的日本,不是跑得飛快嗎? 可惜路走歪了,恐怕跑得越發遠,越發回不過頭來。我們現在所走的,卻是往後新世界平平坦坦的一條大路;因為我們民族,本來自由平等的精神是很豐富的,所以一到共和的國旗底下,把多年的潛在本能發揮出來,不知不覺,便和世界新潮流恰恰相應。 現在萬事在草創時代,自然有許多不完全的地方,而且常常生出許多毛病,這也無庸為諱。但方向既已不錯,能力又不缺乏,努力前進的志氣又不是沒有,象這樣的國民,你說會久居人下嗎?還有一件,請諸君別要忘記;我們這十年內社會的進步,乃是從極黑暗、極混亂的政治狀態底下,勉強掙扎得來。 人家的政治,是用來發育社會,;我們的政治,是用來摧殘社會。老實說一句,十年來中華民國的人民,只算是國家的孤臣孽子。他們在這種境遇之下,還掙得上今日的田地,倘使政治稍為清明幾分,他的進步還可限量嗎? 講到這裡,諸君怕要說:「梁某人的樂觀主義支持不下去了。」我明白告訴諸君,我對於現在的政治,自然是十二分悲觀;對於將來的政治,卻還有二十四分的樂觀哩! 到底可悲還是可樂,那關鍵卻全在國民身上。國民個個都說「悲呀,悲呀」!那真成了舊文章套調說的「不亦悲乎」!只怕跟著還有句「嗚呼哀哉」呢!須知政治這樣東西,不是一件礦物,也不是一個鬼神,離卻人沒有政治,造政治的橫豎不過是人。所以人民對於政治,要他好他便好了,隨他壞他便壞了。須知十年來的壞政治,大半是由人民縱壞。今日若要好政治,第一,是要人民確然信得過自己有轉移政治的力量;第二,是人民肯把這分力量拿出來用。只要從這兩點上有徹底的自覺,政治由壞變好,有什麼難? 拿一家打譬,主人懶得管事,當差的自然專橫,專橫久了,覺得他象不知有多大的神通,其實主人稍為發一發威,那一個不怕?現在南南北北甚麼總統咧,巡帥咧,聯帥咧,督軍咧,總司令咧,都算是素來把持家政的悍僕,試問他們能有多大的力量,能有多久的運命?眼看著從前在檯面上逞威風的,已經是一排一排的倒下去,你要知道現時站在臺上的人結果如何,從前站的人就是他的榜樣。我們國民多半拿軍閥當作一種悲觀資料,我說好象怕黑的小孩,拿自己的影子嚇自己。須知現在紙糊老虎的軍閥,國民用力一推,固然要倒,就是不推他也自己要倒。不過推他便倒得快些,不推他便倒得慢些。 他們的末日,已經在閻羅王冊上注了定期,在今日算不了什麼大問題。只是一件,倘若那主人還是老拿著不管事的態度,那麼這一班壞當差的去了,別一班壞當差的還推升上來,政治卻永遠無清明之日了。講到這一點嗎,近來許多好人打著不談政治的招牌,卻是很不應該;社會上對於談政治的人,不問好歹,一概的厭惡冷談,也是很不應該。 國家是誰的呀?政治是誰的呀?正人君子不許談,有學問的人不許談,難道該讓給亡清的貪官污吏來談?難道該讓給強盜頭目來談?難道該讓給流氓痞棍來談?我奉勸全國中優秀分子,要從新有一種覺悟:「國家是我的,政治是和我的生活有關係的。談,我是要談定了;管,我是要管定了。」多數好人都談政治,都管政治,那壞人自然沒有站腳的地方。 再申說一句,只要實業界、教育界有嚴重監督政治的決心,斷不愁政治沒有清明之日。好在據我近一兩年來冷眼的觀察,國民吃政治的苦頭已經吃夠了,這種覺悟,已經漸漸成熟了。我信得過我所私心祈禱的現象,不久便要實現。方才說的對於將來政治有二十四分樂觀,就是為此。 諸君,我的話太長了,麻煩諸君好幾點鐘,很對不起。但盼望還容我總結幾句。諸君啊,要知道希望是人類第二個生命,悲觀是人類活受的死刑!一個人是如此,一個民族也是如此。古來許多有文化的民族,為甚麼會滅亡得無影無蹤呀? 因為國民志氣一旦頹喪了,那民族便永遠翻不轉身來。我在歐洲看見德奧兩國戰敗國人民,德國人還是個個站起了,奧國人已經個個躺下去,那兩國前途的結果,不問可知了。我們這十歲大的中華民國,雖然目前像是多災多難,但他的稟賦原來是很雄厚的,他的環境又不是和他不適,他這幾年來的發育,已經可觀,難道還怕他會養不活不成? 養活成了,還怕沒有出息嗎?只求國民別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別要把志氣衰頹下去,將來在全人類文化上,大事業正多著哩。我們今天替國家做滿十歲的頭一回整壽,看著過去的成績,想起將來的希望,把我歡喜得幾乎要發狂了。我願意跟著諸君齊聲三呼:「中華國民萬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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