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啟超 > 清代學術概論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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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今文學派」為猛烈的宣傳運動者,則新會梁啟超也。 啟超年十三,與其友陳千秋同學于學海堂,治戴、段、王之學。千秋所以輔益之者良厚。越三年,而康有為以布衣上書被放歸,舉國目為怪。千秋、啟超好奇,相將謁之,一見大服,遂執業為弟子,共請康開館講學,則所謂萬木草堂是也。二人者學數月,則以其所聞昌言於學海堂,大詆訶舊學,與長老儕輩辯詰無虛日。有為不輕以所學授人。草堂常課,除《公羊傳》外,則點讀《資治通鑒》、《宋元學案》、《朱子語類》等,又時時習古禮。千秋、啟超弗嗜也,則相與治周秦諸子及佛典,亦涉獵清儒經濟書及譯本西籍,皆就有為決疑滯。居一年,乃聞所謂「大同義」者,喜欲狂,銳意謀宣傳。有為謂非其時,然不能禁也。又二年,而千秋卒(年二十二),啟超益獨力自任。 啟超治《偽經考》,時複不慊于其師之武斷,後遂置不復道。其師好引緯書,以神秘性說孔子,啟超亦不謂然。啟超謂孔門之學,後衍為孟子、荀卿兩派,荀傳小康,孟傳大同;漢代經師,不問為今文家古文家,皆出荀卿(汪中說);二千年間,宗派屢變,壹皆盤旋荀學肘下,孟學絕而孔學亦衰。於是專以絀荀申孟為標幟,引《孟子》中誅責「民賊」、「獨夫」、「善戰服上刑」、「授田制產」諸義,謂為大同精意所寄,日倡道之;又好《墨子》,誦說其「兼愛」、「非攻」諸論。啟超屢游京師,漸交當世士大夫,而其講學最契之友,曰夏曾佑、譚嗣同。曾佑方治龔、劉今文學,每發一義,輒相視莫逆。其後啟超亡命日本,曾佑贈以詩,中有句曰:「……冥冥蘭陵(荀卿)門,萬鬼頭如蟻,質多(魔鬼)舉只手,陽烏為之死。袒裼往暴之,一擊類執豕,酒酣擲杯起,跌宕笑相視。頗謂宙合間,只此足歡喜。……」此可想見當時彼輩「排荀」運動,實有一種元氣淋漓景象。嗣同方治王夫之之學,喜談名理,談經濟,及交啟超,亦盛言大同,運動尤烈。(詳次節)而啟超之學,受夏、譚影響亦至巨。 其後啟超等之運動,益帶政治的色彩。啟超創一旬刊雜誌於上海,曰《時務報》。自著《變法通議》,批評秕政,而救敝之法,歸於廢科舉、興學校,亦時時發「民權論」,但微引其緒,未敢昌言。 已而嗣同與黃遵憲、熊希齡等,設時務學堂于長沙,聘啟超主講席,唐才常等為助教。啟超至,以《公羊》《孟子》教,課以劄記,學生僅四十人,而李炳寰、林圭、蔡鍔稱高才生焉。啟超每日在講堂四小時,夜則批答諸生劄記,每條或至千言,往往徹夜不寐。所言皆當時一派之民權論,又多言清代故實,臚舉失政,盛倡革命。其論學術,則自荀卿以下漢、唐、宋、明、清學者,掊擊無完膚。時學生皆住舍,不與外通,堂內空氣日日激變,外間莫或知之。及年假,諸生歸省,出劄記示親友,全湘大嘩。先是嗣同、才常等,設「南學會」聚講,又設《湘報》(日刊)、《湘學報》(旬刊),所言雖不如學堂中激烈,實陰相策應。又竊印《明夷待訪錄》、《揚州十日記》等書,加以案語,秘密分佈,傳播革命思想,信奉者日眾,於是湖南新舊派大哄。葉德輝著《翼教叢編》數十萬言,將康有為所著書,啟超所批學生劄記,及《時務報》、《湘報》、《湘學報》諸論文,逐條痛斥。而張之洞亦著《勸學篇》,旨趣略同。 戊戌政變前,某禦史臚舉劄記批語數十條指斥清室、鼓吹民權者具折揭參,卒興大獄。嗣同死焉,啟超亡命,才常等被逐,學堂解散。蓋學術之爭,延為政爭矣。 啟超既亡居日本,其弟子李、林、蔡等棄家從之者十有一人,才常亦數數往來,共圖革命。積年余,舉事於漢口,十一人者先後歸,從才常死者六人焉。啟超亦自美洲馳歸,及上海而事已敗。自是啟超複專以宣傳為業,為《新民叢報》、《新小說》等諸雜誌,暢其旨義,國人競喜讀之;清廷雖嚴禁,不能遏;每一冊出,內地翻刻本輒十數。二十年來學子之思想,頗蒙其影響。 啟超夙不喜桐城派古文,幼年為文,學晚漢魏晉,頗尚矜煉,至是自解放,務為平易暢達,時雜以俚語韻語及外國語法,縱筆所至不檢束,學者競效之,號新文體。老輩則痛恨,詆為野狐。然其文條理明晰,筆鋒常帶情感,對於讀者,別有一種魔力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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