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遊心影錄二《勞工規約》要點略評(2)

二《勞工規約》要點略評(2)

　　改良勞工條件，原屬各國自己切身利害，哪一國不改良，哪一國便要吃虧。然則盡可以聽憑各國自動，何必定要聯合起來，立這互相狼狽的公共規約呢？我想這個有兩種動機：其一，是各國勞工者彼此互表同情。先進國的勞工者，雖然自己有點能力，能夠和資本家對抗，獲得較良的待遇，看著那後進國的同輩呻吟憔悴，沒有一毫抵抗力，委實可憐，因此藉這同盟的力量帶挈他們，叫他們有強大的後援，可以壯氣。這是好的動機。其二，還有一個不甚高明的動機。因為勞工制度較好的國家，工作時刻一定是短的，工資一定是高的，那麼他們製造出來的貨物，成本一定花得大，拿出來在國際貿易市場上，和那工資低廉的國家所產品相競爭，一定要失敗，所以他們要拖別人下水，叫大家在同等境遇之下，彼此占不了便宜。這是各國政府當局對外保護國產的苦心作用。諸君莫說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規約》裡頭，就有很確實的贓證。他說道：「各國中如有對於上文所舉合于人道的勞工制度不加採用，則足為他國從事改良之障礙。」試想，他不採用隨他不採用，你改良隨你改良，誰又障礙得誰？「障礙」兩字的意思——因為他不改良卻占了便宜，所以才礙著我哩。諸君切勿說我過於深文，試看一年以來各國政治家說到財政經濟方針，哪個不是以獎厲輸出為第一義？打開窗子說亮話，就是對外競爭，擴充市場，想貨物銷得出去，就要價錢不比別人貴。想價錢不比別人貴，就要成本不比別人重。成本既沒法兒比別人減輕，只好想法兒叫別人也和我一樣。歐美的政治家，的確是苦心焦慮，從這裡著想，誰也瞞不了誰。平心而論，既已有國家這件東西，當國的人自然是各替本國打算盤，對於別國廉價貨物的競爭設法防維，也屬題中應有之義。但這分明是一種國家主義，若夾在社會問題的旗下藉來應用，未免有點掛羊頭賣狗肉了。

　　勞工同盟的本意，原是要把全世界勞工制度改良畫一，但結果又弄出個「除外例」來。約文云：「雖各國氣候、風俗與夫經濟上、機會工業上慣例，各有異同，勞工制度之嚴格統一，亦難急遽辦到。」這段話分明是有些國家想要臨陣脫逃，不好意思說不加盟，但加盟後卻要不受盟中拘束，結果卒至定出七個除外的國家來：一日本，二中國，三印度，四暹羅，五波斯，六南非洲，七古巴。哈哈！好笑好笑。日本到處呈露頭角，無論大事小事，總要和英、美、法、意占同等的地位，獨有這一件，卻降身辱志來和中國、波斯等等一班倒黴的國家打夥，又不是有人排擠他，還是他自己力爭得來。他的代表在巴黎、熊城兩次會議，都說日本有特別情形，要求那九個原則，十年內在日本暫不適用。哈哈！這總算日本保護國產政策上一種成功，卻是國際勞工同盟的本意越發不徹底了。

　　這樣說來，《國際勞工規約》豈不是沒有什麼價值嗎？咳，不然不然！他那第四百二十七條所標的一般原則，雖不過寥寥數百字，實算得極神聖的一篇《新人權宣言》。他那九原則裡頭，實在有兩個根本原則：第一，是不能把勞工視同商品。第二，是承認勞工身體上、道德上、智能上之幸福增進為國際間最重要事項。這兩個根本原則確立之後，各種制度的更革，自然有一個公共標鵠。現在未做到的，表示將來必要做到。各種學說各種政策雖然很分歧，在這根本原則底下，總可以求出個共通建設的方法。這根本原則，從前雖然由經濟學者和社會黨人大聲疾呼了許多年，至於把他裝入正式公文，由各國當局用國家意思來切實承認，實自本《規約》始。就這點看來，本《規約》將來歷史上價值，或者還在《國際聯盟規約》之上，也未可知哩。至於那各條分原則，都是歐美勞工界多年的宿題，本《規約》彙集起來，做一個小結束，恕不一一解釋了。

　　至於國際勞工同盟的機關組織，研究起來也很有興味。他是國際聯盟事業中之一部分。他的機關，是國際聯盟轄屬的機關。何以見得呢？因為組織勞工同盟的國家，就是組織國際聯盟的國家。國際勞工事務局，就設在國際聯盟所在地。國際勞工爭議，就由國際聯盟法庭裁斷。可見勞工同盟，實在是由國際聯盟孳生出來的了。依我們的理想，國際聯盟政府很應該設立幾部。這國際勞工事務局，就算是國際聯盟最初設立的行政部了。但這行政部的組織，有幾點很是特別的，應該注意：第一，勞工事務局長，表面上看，像是一部的總長，其實不過一位事務官，受理事會的指揮。第二，理事會是本部行政的主宰，正與通常各部的總長權限相當，但他卻是合議不是獨裁。二十四位理事中，各方面皆有代表，那理事或由任命或由選舉，性質極為複雜。第三，和這行政部對待的，還有一個立法部，就是勞工代表總會。勞工代表總會，是關於勞工政務的一個意思機關，和國際聯盟總議會立於對等地位，不過權限有廣狹普專之分。這種組織，和俄國某部分的蘇維埃制度有點相像。俄國內各地方之蘇維埃政府，有些於總蘇維埃之外，別設一部一部的蘇維埃，例如教育部有一個教育蘇維埃在其上，農商部有一個農商蘇維埃在其上。我想這種組織是很好的，將來國際聯盟政務擴充增設新部，大概都要用這組織，就是各國內部立法行政機關，也可仿這個意思重行改組。國會不過議決總方針，其餘各種實際問題，須別立各主管議會以決定之。我看各國政治，很有點傾向到這條路上，我們也要仿行的。這件事理論很複雜，將來當別著一篇專論他，現在因為研究這勞工同盟機關的組織，偶有觸發，縱筆論及，去題益遠，恕罪恕罪。

　　我敘述這勞工同盟，也費了一萬多字了。我想中國人對於這問題有興味的很不多，可憐我們雖然算是加盟的一個國，全國人卻都是糊裡糊塗，始終並沒知道是恁麼一回事。去年10月在美國開第一次大會，我們也派代表參列了，人家是照著《規約》，政府方面、資產團體方面、勞工團體方面各有代表，我們是在使館內派一兩位館員，三方面都算他代表了。咳，我們本來就沒有政府，沒有資產團體，沒有勞工團體，這也難怪。但是我國民須要知道啊，我國國內雖然不配說有資本家，卻是外國資本家早已高踞上游，制了我們的死命。別國資勞兩階級是把國內的人民橫切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壓制者，一部分是被壓制者。我國現在和將來的形勢卻不是這樣，全國人都屬被壓制的階級。那壓制的階級是誰？卻是外國資本家。我們全國人所處的境遇，正是外國勞工階級所處的境遇。質而言之，我們四萬萬人，都是勞工階級裡頭的可憐蟲罷了。照這樣看來，這勞工問題在歐美各國，不過國內一部分人的苦樂問題，在我們中國，卻是全個民族的存亡問題了。我們當這火燒上身的時候，還看著像事不關己，難道白白讓他燒死不成？咳，看人家受壓制的人，是怎麼樣的設法免除壓制，救護自己，我們也趕緊學學，早打個主意才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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