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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戰後霧中之倫敦


  ◎倫敦初旅

  一 戰後霧中之倫敦

  正月十二日正午,船將攏岸,丁、徐二君已偕英使館各館員乘小輪來迎。我們相視而笑,算是合抱繞世界一周了。我們才登岸,戰後慘淡淒涼景況,已經觸目皆是。我們住的旅館,雖非頂闊,也還算上等。然而室中暖氣管是關閉了,每個房間給一鬥多的碎煤,算是一日二十四點鐘的燃料。電力到處克減,一盞慘綠色的電燈,孤孤零零好像流螢自照。自來火的稀罕,就像金剛石,我們有煙癖的人,沒有鑽燧取火的本領,只好強迫戒掉了。我們在旅館客屋吃茶,看見隔座一位貴婦人從項圈下珍珍重重取出一個金盒子來,你猜裡頭什麼東西呢?哈哈!是一小方塊白糖,她連客也不讓,劈了一半,放在自家茶碗裡,那一半仍舊珍珍重重交給她的項圈。我想我們這幾年在本國,真算得紈絝子弟,不知稼穡艱難。自想自從貨幣生計發達以來,世人總以為只要有錢,何求不得?到今日也知道錢的功用是有限度了。又想在物質文明享用極豐的歐洲,他們為國家存亡起見,萬眾一心,犧牲幸福,忍耐力之強,著實可敬。但經過此番之後,總應該覺得平常舒服慣了,方便慣了,也算不得一回好事。在物質的組織之下,全社會像個大機器,一個輪子出了毛病,全副機器停擺,那苦痛真說不盡。只怕從今以後,崇拜物質文明的觀念,總有些變動罷。

  黃公度的《倫敦苦霧行》,頭一句是「蒼天已死黃天立」。我們到歐洲破題兒第一天受了這個印象,是永遠不能忘記的。我們在馬車上望見那將近西沒的太陽,幾個人費了一番徹底的研究,才判定他是日是月。晚上我和子楷散步,遠遠見有一團朦朧紅氣,我猜是街燈,子楷猜是鐘樓,哪裡知道原來就是日間誤認的月光。日、月、燈三件事,鬧得一塌糊塗,這不是笑話嗎?我但覺受了極濕極重的空氣壓迫,兩顴骨緊張作疼,往街上散步多時,才稍好些。無怪英人拿戶外運動競技等事,當作人生日用必需,漸漸成為公共嗜好了。倫敦每年總有好幾個月是這樣,而且全國也和倫敦差不多,所以他們養成一種沉鬱嚴重的性格,堅忍奮鬥的習慣,英國人能夠有今日,只怕叨這霧的光不少哩。可見得民族強盛,並不是靠絕對豐順的天惠,環境有些苛酷,才真算玉汝于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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