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東籍月旦(3)

東籍月旦(3)

　　第二章歷史

　　歷史者，普通學中之最要者也。無論欲治何學，苟不通歷史，則觸處窒礙，倀倀然不解其雲何。故有志學問者，當發篋之始，必須擇一佳本歷史而熟讀之。務通徹數千年來列國重要之事實，文明之進步，知其原因及其結果，然後討論諸學，乃有所憑藉，不然者，是猶無基址而欲起樓臺，雖勞而無功矣。

　　欲治政治、經濟、法律諸學者，則歷史為尤要。必當取詳博之本讀之。

　　綜日本歷史之書，可分為八類論之，一曰世界史（西洋史附焉），二曰東洋史（中國史附焉），三曰日本史，四曰泰西國別史，五曰雜史，六曰史論，七曰史學，八曰傳記。

　　第一節世界史西洋史附

　　日本人所謂世界史、萬國史者，實皆西洋史耳。泰西人自尊自大，常覺世界為彼等所專有者然，故往往敘述阿利安西渡之一種族興廢存亡之事，而謬冠以世界之名，甚者歐洲中部人所著世界史，或並美國、俄國而亦不載，他更無論矣。日本人十年前，大率翻譯西籍，襲用其體例名義。天野為之所著《萬國歷史》，其自敘乃至謂東方民族，無可以側入于世界史中之價值。此在日本或猶可言，若吾中國，則安能忍此也。近年以來，知其謬者漸多，大率別立一西洋史之名以待之，而著真世界史者，亦有一二矣。

　　日本作史者甚多，然大率互相沿襲，其真能饜心貴當者蓋寡，試略評之。

　　欲求最簡明適於初學之用者，莫如：

　　《新體西洋歷史教科書》，文學士本多淺治郎著，一冊，定價一元。

　　（附）《參照圖畫》，文學士本多淺治郎著，一冊，定價八角。

　　（附）《參考書》，文學士本多淺治郎著，一冊，定價一元八角。

　　此書之所以優於他作者無他，其敘事條分縷析，眉目最清，以若干乾燥無味之事實，而有一線索以貫之，讀之不使人生厭，每敘一事，不過兩三行而止，而必敘述其原因結果，毫無遺漏。此其所特長也。然以求簡之故，或言之而不能盡，此又無可如何者也，故別著一參考書以補之。大抵日本人所著西洋史，可充吾國教科之用者，莫良於此書矣。其參考書則可以供教師之用也，獨修之學者宜兩書兼讀之。此書上海廣智書局有譯本，題曰《泰西史教科書》。

　　雖然，此書不過臚舉事實，簡明有法耳。至於言文明進步之象，嫌其不詳，其與之相補者則：

　　《萬國史綱》，元良勇次郎、家永豐吉合著，二冊，定價一元二角。

　　《西洋史綱》，箕作元八、峰岸米造合著，二冊，定價一元七角五。

　　此二書皆據歷史上之事實，敘萬國文明之變遷，以明歷史發展之由來，故最重事實之原因結果，而不拘拘於其陳跡。元良、家永之書凡分三編：上古編三章，曰古代東洋，曰希臘，曰羅馬。中古編二章，曰黑暗時代，曰復興時代。近世編二章，曰宗教改革時代，曰政治革命時代。每章分政治史、宗教史、工藝技術史、文學哲學科學史、社會史等門，誠簡要賅備之作也。箕作、峰岸之書，上海某局有譯本，題曰《歐羅巴通史》。

　　《世界通史》，德國布列著，和田萬吉譯，一冊，定價一元七角。

　　此書在歐西極有盛名，德國文既重十餘版，美國人某譯為英文，亦已重六版，聞英、德諸國之學生，每上堂受講義之時，恒攜帶之，以便記憶雲。此書所長，在以極簡潔之筆，敘述極多數之事實於少數紙片中，學生取備遺忘，莫良於此。但其于史事之關聯因果，少所論及，初學者讀之未免厭厭欲睡，惟既讀他書有心得者，得此則裨益不淺耳。

　　其餘參考書：《世界歷史》，磯田良編，一冊，定價一元；《新編萬國歷史》，長澤市藏著，三冊，定價一元六角五；《萬國歷史》，天野為之著，一冊，定價一元三角；《萬國政治歷史》，下山寬一郎著（此書頗佳，惜未成而著者已卒）；《萬國史要》，辰巳小次郎、小川銀次郎合著，一冊定價八角。

　　以上諸書，皆視本多等三書較為詳悉，各有所長，可供參考。

　　《萬國史》，今井恒郎編，一冊，定價一元。

　　此書比於他書，雖無特別優勝之處，但其每人名地名之下，必備註其西文原字，便於參考。日人以和文假名譯西音，詰屈幾不可讀，置此書於側以備檢查，亦頗便也。

　　以上諸本，皆以歐羅巴史而冒世界史、萬國史之名者也。其真可稱為世界史者，惟有最新出之一種。

　　《世界史》上卷，阪本健一編，一冊，定價一元六角。

　　此書東洋、西洋合編，材料宏富，文章亦流暢有姿態，現僅成上卷。其西洋史不過敘至阿剌伯人西漸，其東洋史不過敘至南北朝，然已褎然一巨帙，冠絕此類同名之群著矣。學者苟專讀此本，亦可以識全球民族榮悴之大勢也（見上海各報，告白有譯之者）。

　　《萬國史綱目》，重野安繹著，上編四冊，定價一元。

　　著者為文學博士大學教授，日本漢學家第一流也。其書全用漢文，所用人名、地名亦依《瀛寰志略》等舊籍所常用者，蓋專為中國人而著也。其體例仿《朱子綱目》，用編年體，每條皆列一綱，其目則低一格，敘事頗為簡潔，宜於中國人腦質。但近今西史之佳構，無不用紀事本末體，舊裁之作萬不能及新著矣。重野氏以漢學著名，至其新學之學力，或不逮後輩遠甚。學者苟能讀東文，則正不必乞靈於此編耳。現僅出上編，其下編須本年八九月可以出版雲。未通東文者，得此亦勝於讀岡本監輔之《萬國史記》，且勝於坊間尋常譯本也。

　　以一書而通上下數千年，其勢萬不能詳，固也。然則欲求詳者，宜讀斷代史。泰西史家，率分全史為上古、中古、近世、最近世四時代，今請擇每時代史中之佳者論之。

　　《西洋上古史》，浮田和民著，專門學校講義錄本。

　　《上古史》，坪內雄藏著，專門學校講義錄本。

　　二書皆佳。而浮田氏之作尤為宏博，僅敘上古，而其卷帙之浩繁，舉諸家全史之著，無有能及之者，而其敘事非好漫為冗長，蓋於民族之變遷，社會之情狀，政治之異同得失，必如是乃能言之詳盡焉。希臘、羅馬之文明，為近世全世界之文明所自出，學者欲知泰西民族立國之大原，固不可不注意於此。必如浮田斯編，始稍足以饜吾儕之求矣，有志政治學者所尤不可不讀也。

　　《中古史》，坪內雄藏著，專門學校講義錄本。

　　中古史者，黑暗時代居其大半，其中于文明之跡，無甚可記者，故著述家亦希，佳本殆無之焉，無已必取此書。

　　《世界近世史》，松平康國著，一冊，定價一元二角。

　　近世史出版者亦頗少，此編實專門學校講義錄也。題為「世界近世史」，蓋真屬世界，東洋、西洋並載者也，體例謹嚴，文章條達，學者不可不讀之書。

　　《近世泰西通鑒》，美國棣亞著，全二十七冊。

　　此書乃明治十六年至二十三年陸續出版（距今十九年至十二年前），系島田三郎、波多野傳三郎、肥塚龍、鈴木良輔、青木匡、沼間守一等六人同譯，皆學界中錚錚人物也。其書自土耳其人陷君士但丁奴不起，至日耳曼、意大利建國統一止，凡二十七卷，七十三篇，比松平氏之書，其卷帙約過十四倍，東文近世史之詳博，無過是者。然頗不見重於當今學界，日人至今，殆無過問者，或病其稍繁蕪歟。然苟欲專門名家于史，則固不可以不讀矣。原書初出時，定價極昂，每冊售值一元，今則二十七冊，以二元五角可以得之矣。

　　日本人著譯最近世界史（所謂最近世界，即十九世紀也）者，凡有六種，今全列其目：

　　《歐洲新政史》，法國米夭黎著，東邦協會譯，二冊，定價一元；《最近世界史》上卷，坪井九馬三著，一冊，定價一元三角；《十九世紀史》，英國馬懇西著，幸田成友譯，一冊，定價五毫；《十九世紀列國史》，美國劄遜著，福井安岡譯，一冊，定價三毫；《歐洲十九世紀史》，美國劄遜著，大內暢三譯，一冊，定價一元二角五；《最近世史》，松平康國著，專門學校講義錄本。

　　以上諸本，其幸田氏所譯，即上海廣學會所曾譯，名為《泰西新史攬要》之本也。福井與大內所譯，同一原書，然因文字之優劣，幾使人截然不知其為雷同；讀大內所譯，覺其精神結撰，躍躍欲飛，而福井之本，乃厭厭無生氣焉，可知率爾操觚，輒欲取前人最著名之作以點竄塗改者，誠所謂蒙不潔於西子，新學小生，亦可以知所戒矣。坪井氏之書非不佳，惜其未成。松平之作，必為良構，無可疑者，然始見於今年講義錄，亦未睹全豹也。據現有之書，則《歐洲新政史》《歐洲十九世紀史》，兩者最良矣。《新政史》卷帙稍繁，敘事自較詳悉，然劄遜氏書最晚出，參酌前此諸家之著述，而別創新裁，蓋其所重者，不專在事實，而著眼於其大處、要處，以最簡明之筆，而發揮時局之趨勢。其自序雲，以上乘之興味、銳敏之眼光，觀察事實之裡面，而寫出時代之精神，非誇言也。故欲研究近世史，以此書為最有趣味，凡他家著最近世史者，皆托始於維也納會議，惟此書獨溯諸法國大革命以前，是亦其特點也。惟其事實不甚詳，故宜以《歐洲新政史》夾輔讀之。

　　此外尚有兩佳書足供參考者。

　　《近時外交史》，有賀長雄著，一冊，定價一元五角。

　　《今世歐洲外交史》，法國比緇兒著，酒井雄三郎譯，二冊，定價三元五角。

　　此兩書雖以外交為重，然十九世紀列國之事蹟，幾無不與國際有關係者，故不獨專學外交者所必讀，即尋常學者亦宜研究也。

　　惟著最近世史者，往往專敘其民族爭競變遷，政策之煩擾錯雜，已屬應接不暇，故於學術、工藝、教育等文明進化之跡，勢不得不別為書以述之，頃日本人於此類書，尚未有佳本。惟有：

　　《十九世紀太陽報臨時增刊》，一冊，定價四角。

　　此書乃由十數人分門編輯，內分西洋東洋政治史及產業史、學術史、文藝史、教育史、宗教史等篇，雖非能如諸大家之精心結撰，然其書固日本現時所獨一無二也。與大內氏《歐洲十九世紀史》合讀，於百年來大勢可了如矣（此兩書上海廣智書局皆已譯成付印）。

　　文明史者，史體中最高尚者也。然著者頗不易，蓋必能將數千年之事實，網羅於胸中，食而化之，而以特別之眼光，超象外以下論斷，然後為完全之文明史。日本今日尚無一焉，惟有：

　　《文明史》，家永豐吉著，專門學校講義錄本。家永氏專研究文明史者也，其與元良氏合著之《萬國史綱》頗有此意，惜未能大成。此書僅有第一章，乃敘述文明史之沿革者，偉論精思，必當一讀，然不可謂之史也。此外則：

　　《歐羅巴文明史》，法國基梭著，永峰秀樹譯，十六冊。

　　基氏為文明史學家第一人，此書在歐洲，其聲價幾與孟德斯鳩之《萬法精理》，盧梭之《民約論》相埒。近世作者大率取材於彼者居多，此本乃由英文重譯，間有佶屈不能盡達其意。出版在明治九年，距今幾三十載矣，用漢式釘裝，格式頗陳舊，現坊間頗難得，學者寶之。

　　《世界文明史》，高山林次郎著，一冊，定價三角五。

　　此書敘述全世界民族文明發達之狀況，自宗教、哲學、文學、美術等一一具載，可以增學者讀史之識。惟僅至十八世紀，戛然而止；自序言別有《十九世紀文明》一書，數月之後便當殺青，然至今已三年有餘，尚未出版，良可惜也。

　　要之，西史之書雖複汗牛充棟，求其真完全美滿，毫髮無憾者，今尚不得一焉。鄙人不揣檮昧，近有《泰西通史》之著，擬以浮田之《上古史》，坪內之《中古史》，松平之《近世史》，輿論社之《近世泰西通鑒》，大內之《歐洲十九世紀史》，酒井之《今世外交史》數書為底本，而更參考群書以補助之，欲以三年之功，成一絕大之史，此志若酬，雖不能良，亦省學者披吟之功不少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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