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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動


  清光緒二十四年

  合聲、光、熱、電、風、雲、雨、露、霜、雪摩激鼓宕而成地球,曰動力。合地球與金、水、火、木、土、天王、海王暨無數小行星、無數彗星繞日疾旋,互相吸引而成世界,曰動力。合此世界之日統行星與月繞昴星而疾旋,凡得恒河沙數,成天河之星圈,互相吸引而成大千世界,曰動力。合此大千世界之昴星,繞日,與行星、與月以至於天河之星圈,又別有所繞而疾旋,凡得恒河沙數,若星團、星林、星雲、星氣互相吸氣,互相吸引而成一世界海,曰動力。假使太空中無此動力,則世界海毀,而吾所處八行星繞日之世界不知隳壞幾千萬年矣。由此言之,則無物無動力,無動力不本於百千萬億恒河沙數世界自然之公理。而電、熱、聲、光,尤所以通無量無邊之動力以為功用。小而至於人身,而血,而腦筋,而靈魂,其機緘之妙,至不可思議,否則為聾瞶,為麻木痿痹,而體魄之僵隨之。更小而至於一滴水,一微塵,莫不有微生物萬千浮動於其中,否則空氣因之而不靈。蓋動則通,通則仁,仁則一切痛癢相關之事,自不能以秦越肥瘠處之,而必思所以震盪之,疏淪之,以新新不已。此動力之根原也。

  譚嗣同曰:「日新烏乎本?曰以太之動機而已矣。王船山邃于《易》者也,于有雷之卦,說必加精而微至焉。《屯》之所以滿盈也,《豫》之所以奮也,《大壯》之所以壯也,《無妄》之所以無妄也,《複》之所以見天心也,《震》之所以不喪匕鬯,而再則泥也,罔弗由於動也。是故君子之學,恒其動也,吉凶悔吝,貞乎動也,《易》抑陰而扶陽,則柔陰與剛動異也。痛乎!有老氏者出,言靜而戒動,言柔而戒剛,鄉曲之士,給粥,察雞豚而長養子孫,以之自足,而苟視息焉,固亦術之工者矣。烏知乎天子術焉,士大夫術焉,諸侯王術焉!卒使數千年來,成乎似忠信似廉潔,一無刺無非之鄉願。天下言學術則曰寧靜,言治術則曰安靜,處事不計是非,而首禁更張,躁妄喜事之名立,百端由是廢弛矣。用人不問賢不肖,而多方遏抑少年意氣之論興,柄權則皆頹暮矣。陳言者,命之曰希望恩澤;程功者,命之曰露才揚己。既為糊名以取之,而複隘其途;既為年資以用之,而複嚴其等。財則憚辟利源,兵則不貴朝氣,其朝夕孜孜不已者,不過日制四萬萬人之動力,以成一定不移之鄉願格式。悲夫!彼西人之哀我中國之亡於靜也,曰:此不痛不癢頑鈍無恥者也。」梁啟超曰:不通則塞,不進則退,亙古今中外,無中道而畫之理。子謂顏淵曰:「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又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曾子曰:「仁以為己任,死而後已。」此皆聖賢救世度眾生之大願力,日新不已,故悲憫,其動之心。棲棲皇皇,足跡遍九州,其動之跡。其視柔靜無為之旨,殆有大小乘之別,即彼釋氏之為教,眾以佛老並詆之。然其精意所在,曰威力,曰奮迅,曰勇猛,曰大無畏,曰大雄。括此數義,至取象于師子,而于柔靜無為者,則斥為頑空,為斷滅,為九十六種外道。即其言靜之旨,不過以善其動,而遍度眾生,與《大學》之以靜生慮,太極之以靜根動,同一智慧勇力,而即靜即動,本無對待之可名。楊氏述老氏者也,其意專主於為我。夫孔氏戒我,而楊氏為我,此仁不仁之判也。乃今天下營營於科目,孳孳於權利,伈伈伣伣於豆剖瓜分之日,不過「我」之一字橫梗胸臆。而于一二任俠之士,思合大群聯大力,血淚孤心,議更庶政,以拯時艱,則必以喜事多事詆之,以曲利其守舊不變之私。此真老楊之嫡派,孔孟之蟊賊,釋氏之罪人!充其柔靜之禍,以戕種類、毀世界有餘矣。其可為太息痛恨者,孰有過於斯乎!

  唐才常曰:「西人以動力橫絕五洲也。通商傳教,覓地布種,其粗跡也。其政學之精進不已,駸駸乎突過乎升平,無可懼也,無可駭也,乃天之日新地球之運,而生吾中國之動力也。」梁啟超曰:斯固然矣。然以吾所見吾中國者,微論其精,其粗者不可得也。何也?科舉不變,士欲動,而至庸極陋之時文絏之。鐵路不修,商欲動,而淹滯迂回之舟車絏之。機器不興,工欲動,而笨拙粗疏之刀鋸絏之。電化不講,農欲動,而勤苦胼胝之耒耜絏之。生一人即予一絏,絏一人即防一弊。故我聞西人之言,以為中國防弊之法至精且密,雖彼國千思萬慮,不能臻此境地。其意若有所諷刺也者,若自苦其民智難於控禦,轉羨吾中國也者。故法于越南,仍以越南之法治之,俄於朝鮮,仍以朝鮮之法治之。彼非有愛于越南、朝鮮也,乃陰用吾中國防民之故智,絏之使不生其動力也。雖然,吾特怪吾四萬萬之絏于士、農、工、商之舊法者,言提其耳而天聰之,力啟其扃而解脫之,則必色然怒,譁然駭,以謂吾安吾絏,而奚紓吾手足,破吾囹圄為?於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事涉求新,輒生阻力,法圖稍變,必多業障。凡「少年意氣」「妄事更張」「沽名市譽」等語,不惜鉗制海內豪俠任氣之士同歸澌滅,老楊柔靜為我之徒,可以屍居養望,坐享老成持重之名。嗟夫!以全球之極熱、極漲、極速以新其動力,而吾士夫方面髹壁,坐漆室,喪靈魂,屍軀殼,悠忽終年。以正比例求之,孰生孰滅?孰存孰亡?不待智者知之。今夫鳥,大鵬摶九萬里,擊扶搖而上,鳳凰餐霞吸露,棲息雲霄之表,鷃雀則終身困藩籬,餌矰繳。今夫獸,麟麟騶虞,往來開化之國以方仁者,獅象狻猊,縱橫萬壑,虎豹懾伏。羊豕則終身豢圈苙,供刲縶,然則有動力與不有動力之存滅,可一言決矣。吾又聞之公理家言,凡生生之道,其動力大而速者,則賤種可進為良種;其動力小而遲而無者,則由文化而土番而猿狖,而生理殄絕。初不謂然。繼而觀於獞、、猓、猺,其食息起居與猿狖無殊,其柔靜無為,至老死不相往來,其去生理殄絕也幾何?則奈何忍以吾党聰明秀特之士,日日靜之,柔之,愚之,不一毅然慈悲其願力,震盪其腦筋也。

  今夫壓力之重,必自專任君權始矣,動力之生,必自參用民權始矣。雖然,吾觀羅馬之衰也,教皇怙其權力之私,戕賊平等之義,宗旨蕩然,而路德之動力生。法國世家之橫也,酷虐平民,慘無天日,而拿破崙之動力生。英人苛斂美民,罷不堪命,而華盛頓之動力生。日本大將軍之柄政也,君統民統不絕若線,而群藩烈士之動力生。此以壓力生其動力者,事相反而實相因也。若夫中國則不然,壓力之重,既不如從前之歐美日本,而柔靜無為之毒,已深中人心。於是壓力動力浸淫至於兩無,以成今日不君權、不民權之天下。故欲收君權,必如彼得、睦仁之降尊紆貴而後可,欲參民權,必如德、意、希臘之聯合民會而後可。而尤必先廢愚民、柔民之科目,首獎多事喜事之豪傑,盡網岩穴勇敢任俠之志士仁人,以激成木戶孝允、大久保利通之憤不有身。爹亞、畢士馬克之艱難措置,而後動力之生,國權之固,可得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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