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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南皮張尚書書


  清光緒二十二年

  【南皮張尚書:張之洞。】

  啟超鄉曲陋學,十三以後,得讀吾師訓士之書,乃知天地間有學問之一事。稍長,肆業學海,猥以文字受獎飾,自喜非望。己醜試事,幸得列弟子籍。顧乃遼阻道裡,荏苒歲月,雖懷執經荷笈之志,未循束脩以上之義,自頃摳衣捧手之際,深懼舍館後見之罪。何期弗訶,反加獎借,賜以燕見,許以盡言,商榷古今,坐論中外,激言大義,不吝指授,芻蕘涓流,靡不容采,授餐饋贐,殷勤逾恒,甯惟知己之感,實懷得師之幸。歸舟容與,喜不自勝。吾師眷焉世變,默驗時局,以培養人才為當務之急。因加意兩湖書院、武備學堂以觀厥成,誠救亂扶危第一義也。兩湖新章,改用講授,杜冊子之習,追講學之舊,至善甚盛。啟超竊惟西國學校,種類非一,條理極繁,而惟政治學院一門,於中國為最可行,而於今日為最有用。其為學也,以公理(人與人相處,所用謂之公理)公法(國與國相交,所用謂之公法,實亦公理也)為經,以希臘、羅馬古史為緯,以近政近事為用。其學焉而成者,則於治天下之道及古人治天下之法,與夫治今日之天下所當有事,靡不融貫於胸中,若集兩造而辨曲直,陳緇羔而指白黑。故入官以後,敷政優優,所謂學其所用,用其所學,以故逢掖之間無棄才,而國家收養士之效。中國向于西學,僅襲皮毛,震其技藝之片長,忽其政本之大法。故方言、算學、製造、武備諸館,頗有所建置,而政治之院曾靡聞焉。今夫此學非西人所自創也,吾中國三代以前不必論,後此若漢之長沙、子政、武侯,秦之景略,後周之王朴,宋之荊公、夾漈、永嘉,元之貴與,明之姚江,國朝之梨洲、亭林,皆由此道。或當時行其所學而大效,或後世用其言而益大效。今之學者,既務於破碎無用,其鼓篋之始,即未嘗以治天下為己事,故於古今治亂、中外強弱所以然之故,漠然曾未動其念,授之以事,則昏然不知其所當有事。外侮日迫,內治日隳,則瞷然莫識其所由,士夫不講此學,則市儈弄舌而橫議之,中國不講此學,則外夷越俎而代謀之。夫使市儈外夷之言,果有當於措治,則亦豈有所厭惡而必為是擯斥哉?無如此輩者,于吾古人之義理,一無所習,於吾中國之情勢,一無所通,則其言也,必窒礙不可行。非不可行也,行之不以其道也。故日本變法以學校為最先,而日本學校以政治為最重,采泰西之理法而合之以日本之情形,講求既熟,授之以政,是以未及十年而興浡焉也。今海內大吏,求其通達西學深見本原者,莫吾師若,求其博綜中學精研體要者,尤莫吾師若。故為今之計,莫若用政治學院之意以提倡天下,因兩湖之舊而示以所重,以六經諸子為經(經學必以子學相輔,然後知六經之用,諸子亦皆欲以所學治天下者也),而以西人公理公法之書輔之,以求治天下之道。以歷朝掌故為緯,而以希臘、羅馬古史輔之,以求古人治天下之法。以按切當今時勢為用,而以各國近政近事輔之,以求治今日之天下所當有事。數事並舉,則學者知今日之制度,何者合于古,何者戾于古,何者當復古,何者當變古;古人制度,何者視今日為善,何者視今日為不善,何者可行於今日,何者不可行於今日;西人之制度,何者可行于中國,何者不可行于中國,何者宜緩,何者宜急,條理萬端,燭照數計,成竹在胸,遇事不撓。此學若成,則真今日救時之良才也。今之廢課卷而用日記,廢評列而用講授,可謂黜棄枝葉,妙探本原者也。雖然,兩湖諸生,固非若髫齔之子,未堪操觚,其斐然有述作之志者,殆不乏人也。學非一業,期於致用,言非一端,貴於可行。啟超以為所設經學、史學、地學、算學者,皆將學焉以為時用也。故時務一門,為諸學之歸宿,不必立專課,而常貫於四者之中。其經學、史學、地學、算學則為日記以督之,以驗其學業之勤惰;其時務一門則為課卷以考之,以觀其學識之淺深。講時務而無四者之日記以督之,則無以正其本;講經、史、算、地而無時務之課卷以考之,則無以征其用。二義並行,本末鹹備,體用具舉,庶於西人政治學院之規模,稍有所合,計其成就,必有可觀。且時務一門,無專書可以講授,必事事推原經史,則侵彼兩院之權;苟非如此,則專門之西學,既非所諳,洋務之讕言,又非所屑。登堂緘口,未知所裁,敬陳區區,或見採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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