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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科舉(3)


  故欲興學校,養人才,以強中國,惟變科舉為第一義。大變則大效,小變則小效。綜而論之,有三策焉。何謂上策?遠法三代,近采泰西,合科舉於學校,自京師以訖州縣,以次立大學、小學,聚天下之才,教而後用之,入小學者比諸生,入大學者比舉人,大學學成比進士,選其尤異者,出洋學習比庶吉士,其餘歸內外戶刑工商各部任用比部曹,庶吉士出洋三年,學成而歸者,授職比編檢。學生業有定課,考有定格,在學四年而大試之,以教習為試官,不限額,不糊名。凡自明以來,取士之具,取士之法,千年積弊,一旦廓清而辭辟之,則天下之士靡然向風,八年之後,人才盈廷矣。

  何謂中策?若積習既久未即遽除,取士之具未能盡變,科舉學校未能遂合,則莫如用漢唐之法,多設諸科,與今日帖括一科並行。昔聖祖、高宗兩開博學鴻詞,網羅俊良,激厲後進,故國朝人才以康乾兩世為最盛,此即吾向者「多途勝於一途」之說也。今請雜取前代之制,立明經一科,以暢達教旨,闡發大義,能以今日新政,證合古經者為及格;明算一科,以通中外算術,引申其理,神明其法者為及格;明字一科,以通中外語言文字,能互翻者為及格;明法一科,以能通中外刑律,斟酌適用者為及格;使絕域一科,以能通各國公法,各國條約章程,才辯開敏者為及格;通禮一科,以能讀《皇朝三通》《大清會典》《大清通禮》,諳習掌故者為及格;技藝一科,以能明格致製造之理,自著新書,制新器者為及格;學究一科,以能通教學童之法者為及格;明醫一科,以能通全體學,識萬國藥方,知中西病名證治者為及格;兵法一科,以能諳操練法程,識天下險要,通船械制法者為及格。至其取之之法,或如康乾鴻博故事,特詔舉試,或如近世算學舉人,按省附考,而要之必予以出身,示以榮途,給以翰林進士舉人之名,准以一體鄉會朝殿之實,著書可以入翰林,上策可以蒙召見,告之以用意之所重,導之以利祿之所存,則岩穴之間,鄉邑之內,與夫西學諸館,及出洋學習之學生,皆可因此以自達。其未有成就者,亦可以益厲於實學,以為天下用,則其事甚順,而其效亦甚捷。

  何謂下策?一仍今日取士之法,而略變其取士之具。童子試非取錄經古者,不得入學,而經古一場,必試以中外政治得失,時務要事,算法、格致等藝學,鄉會試必三場並重,第一場試《四書》文、《五經》文、試帖各一首;第二場試中外史學三首,專問歷代五洲治亂存亡之故;第三場試天、算、地、輿、聲、光、化、電、農、礦、商、兵等專門,聽人自擇一門,分題試之,各三首;殿試一依漢策賢良故事,專問當世之務,對策者不拘格式,不論楷法,考試學差試差,亦試以時務、藝學各一篇,破除成格,一如殿試。如是則向之攻八股、哦八韻者,必將稍稍捐其故業,以從事於實學,而得才必盛於向日。

  上策者,三代之制也。中策者,漢唐之法也。下策者,宋元之遺也。由上策者強,由中策者安,由下策者存。若夫守晚明之弊制,棄歷朝之鴻矩,狃百載之積習,憚千夫之目議,違作人之公理,踵愚黔之故智,則雖鐵艦闐海,誰與為戰?槍炮如林,誰與為用?數萬里地,誰與為守?數百兆人,誰與為理?《傳》曰:「子有美錦,不使人學制焉。」言不學之人,不可以共政事也。今其用之也在彼,而取之也在此,是猶蒸沙而欲其成飯,適燕而南其轅也。豈不傎哉,豈不傎哉!

  昔同治初葉,恭親王等曾請選編檢庶常,並五品以下由進士出身之京外各官及舉人,恩拔副歲優貢等,入同文館,學習西藝,給以廩俸,予以升途。(原奏究澈利弊,駁辨邪說,語語適當,切實可行,恐外間見者尚少,特照錄以饜眾覽。其文曰:「臣等因製造機器必須講求天文、算學,議于同文館內添設一館等因,於十一月初五日具奏,奉旨依議,欽此。欽遵在案,臣等伏查此次招考天文、算學之議,並非務奇好異,震於西人術數之學也。蓋以西人制器之法,無不由度數而生,今中國議欲講求製造輪船機器諸法,苟不藉西士為先導,俾講明機巧之原,製作之本,竊恐師心自用,枉費錢糧,仍無裨於實際。是以臣等衡量再三,而有此奏。論者不察,必有以臣等此舉為不急之務者,必有以舍中法而從西人為非者,甚且有以中國人師法西人為深可恥者,此皆不識時務也。夫中國之宜謀自強,至今日而已亟矣。識時務者莫不以采西學、制洋器為自強之道。疆臣如左宗棠、李鴻章等,皆深明其理,堅持其說,時於奏牘中詳陳之。上年李鴻章在上海設立機器局,由京營揀派兵弁前往學習。近日左宗棠亦請在閩設立藝局,選少年穎悟弟子,延聘洋人教以語言、文字、算法、畫法,以為將來造輪船機器之本。由此以觀,是西學之不可不急為肄習也,固非臣等數人之私見矣。或謂雇賃輪船購買洋槍,各口均曾辦過,既便且省,何必為此勞賾,不知中國所當學者,固不止輪船、槍炮一事,即以輪船、槍炮而論,雇買以應其用,計雖便而法終在人,講求以澈其原,法既明而用將在我。蓋一則權宜之策,一則久遠之謀,孰得孰失不待辨而明矣。至於以舍中法而從西人為非,亦臆說也。查西術之借根,實本於中術之天元。彼中猶目為東來法,特其人性情縝密,善於運思,遂能推陳出新,擅名海外耳,其實法固中國之法也,天文算法如此,其餘亦無不如此。中國創其法,西人襲之。中國倘能駕而上之,則在我既已洞悉根源,遇事不必外求,其利益正非淺鮮。且西人之術,我聖祖仁皇帝深韙之矣,當時列在台官,垂為時憲,兼容並包,智周無外,本朝掌故亦不宜數典而忘祖。六藝之中,數居其一,古者農夫戍卒,皆識天文,後世設為厲禁,知者始鮮。我朝康熙年間,除私習天文之禁,由是人文蔚起,天學盛行,治經之儒皆兼治數,各家著述考證俱精。語曰:『一物不知,儒者之恥。』士子出戶舉目見天,顧不解列宿為何物,亦足羞也。即今日不設此館,猶當肄業及之,況乎懸的以招哉?若夫以師法西人為恥,此其說尤謬。夫天下之恥,莫恥於不若人,查西洋各國數十年來,講求輪船之制,互相師法,製造日新;東洋日本近亦遣人赴英國,學其文字,究其象數,為仿造輪船張本,不數年亦必有成。西洋各國雄長海邦,各不相下者無論矣,若夫日本蕞爾國耳,尚知發憤為雄,獨中國狃於因循積習,不思振作,恥孰甚焉?今不以不如人為恥,而獨以學其人為恥,將安於不如,而終不學,遂可雪其恥乎?或謂製造乃工匠之事,儒者不屑為之,臣等尤有說焉。查《周禮·考工》一記,所載皆梓匠輪輿之事,數千百年黌序奉為經術,其故何也?蓋匠人習其事,儒者明其理,理明而用宏焉。今日之學,學其理也。乃儒者格物致知之事,並非強學士大夫以親執藝事也。又何疑焉?總之,學期適用,事貴因時,外人之疑議雖多,當局之權衡宜當,臣等於此籌之熟矣。惟是事屬創始,立法宜詳。大抵欲嚴課程,必須優給廩餼,欲期鼓舞,必當量予升途。謹公同酌,擬章程六條,繕呈御覽,恭候欽定。再查翰林院編修、檢討、庶吉士等官,學問素優差使較簡。若令學習此項天文、算學,程功必易,又進士出身之五品以下京、外官,舉人五項貢生、事同一律,應請一併推廣招考,以資博采。」)得旨依議,其時正當日本初次遣人出洋學習之時耳。此議若行,中學與西學不至劃為兩途,而正途出身之士大夫,莫不揅心此間以待用。至今三十年,向之所謂編檢及五品以下官,皆位卿孤矣。用以更新百度,力圖富強,西方大國猶將畏之,而況於區區之日本乎!乃彼時倭文、端方以理學名臣主持清議,一時不及平心詳究,遂以「用彝變夏」之說,抗疏力爭,遽尼成議。子曰:「君子一言以為智,一言以為不智。」文端之言,其誤人家國,豈有涯耶!抑天心之未厭亂也。今夫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千數百歲之痼疾,一旦欲舉而去之,吾知其難矣。然不由此道,則終無自強之一日。雖事事模仿西式,究其成就則如邯鄲之學步,新武未習,而故跡已淪。我三十年來,學西法之成效,已可睹矣。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悔前事之無及,思繼起之有功。嗚呼!其毋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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