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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參議員又一口接了過去:「他也有他的看法。你們夥家夥計,談你們的生意罷……我要失陪了……嚇,嚇!前方吃緊,後方盡吃;我今天就有兩處應酬……光看這一點,似乎又像要打勝仗的樣子……好,要是捨得新太太,不願冷落朋友的話,明天再吹!」

  白知時把他夥計看了一眼道:「一個人說話,也不要太把自己表現得過分了,一開口,就沒有別人說話的時候,真討厭!」

  那商人笑了笑,喝了口茶,正待開口,一個胸前掛有「麻衣相法」的斯文人,又像覓食的老鷹樣盤旋過來,定睛把白知時看著道:「看相不?要知妻財子祿的,負責說准,不准不要錢……」

  白知時頭也不抬,仍然追問著他夥計,急於要知道他這內行人的看法。

  「你還記得民國二十四年春天,紅軍從陝甘邊境打到我們那裡時的光景不?」

  「唔!我那時在成都,我們縣中的事,我不知道。」

  「我就說的成都。我那時也在成都號上哩。」

  「唔!我想想,那時的成都麼?……不錯,人心也是很慌張的,有錢的人都跑了。本來紅軍的聲勢浩大,那時正是鄧軍長一軍人在北路抵擋,人又少,槍也壞,又沒有重武器,連飛機都請不到……不錯,人心很慌張,說不定鄧軍再打一個敗仗,就要退守郫河這岸了……」

  「市場也很亂呀!」那商人的眉頭又打上了結。九年前的景象,似已活生生的在他的腦裡重現起來。

  「唔!市場也很亂。一老斗米,賣到七八角錢,一百斤老稱的菜油,也才賣七八塊錢,市上只有賣東西的人,沒有買主。」

  「聽說這次桂林、柳州撤退時也一樣。」

  「那自然囉,大家都只顧得逃命,囤積的東西,哪個不想傾銷了,尋幾個現錢?」

  「我看,四川總不會像廣西罷?」他眉頭雖仍打了結,卻看得出他神態是安定而堅決有信心的。

  白知時定睛看著他,也一面回想到二十四年的情形。那時,半個大川北又已重落在紅軍手上,而西邊南邊,又有二萬五千里長征的隊伍經過,活像到處都埋得有火藥,只要江油那面的火星一濺,立刻又可演成燎原之勢的。許多有錢人已經收拾細軟,順流而東,都跑到上海作標金、作公債生意去了。中等人家也都安排了,只等紅軍一來就跑。只有極少數有見解,有眼光,又有政治常識的人,才毫未失措的安居著。而手頭寬裕的少數富商大賈,還趁勢作了筆賺錢生意。他那時也曾勸過朋友買東西,而後來眼睜睜看著聽勸的朋友們都發了小財,自己因為手頭現金有限,反而一無所得。說不定,這回又是機會來了?

  「那嗎,你一定相信目前的成都,也和二十四年春天的成都一樣啦!」

  「我看是一樣的,絲毫不差。」

  白知時又凝神把楠木林望著,一邊不住用指頭去挖鼻孔。背著小木箱一路敲打著招呼人擦皮鞋的小孩,和穿得襤褸而確已衰老,真需社會救濟的乞丐們,只管在他身邊穿梭似的來去,他也不聞不問,這是他用思維時的態度。

  「但是日本鬼子卻不比共產軍呀!……」好像在向他夥計作商量,又像是自言自語。

  堂倌來沖茶,他方警覺了似的,再定睛問他夥計:「你現在的辦法呢?」

  「有錢就進貨,趁著行市疲。」

  「錢呢,哪來的?」

  「借嘛!」

  「有人肯借出嗎?」

  「有的,只是利子大一點。」

  「那你看准了日本鬼子不會殺到四川來的了?」

  「他們就殺來了,還不是要做生意的!」

  「倒不錯,中國藥材又不是啥子有嫌疑的東西,害了病,總歸要吃的。」

  「就是囉!」

  討論至此,兩個人的心情都舒展了好些。此時下午茶客漸漸的來多了,各間茶鋪又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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