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劼人 > 死水微瀾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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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笑了笑,也坐了起來道:「有話哩,請說!何必這樣的繞彎子?」 「那麼,我還是要問你:我走後,你到底打算找那個?」 「這個,如何能說?你難道不曉得天回鎮上除了你還有第二個不成?」 「你說沒有第二個,是說沒有第二個做生意的嗎?還是說沒有第二個比我好的?」 「自然兩樣都是。」 她搖了搖頭道:「不見得罷?做生意的,我就曉得,明做的沒有,暗做的就不少,用不著我說,你是曉得的;不過我也留心看來,那都不是你的對子。若說天回鎮上沒有第二個比我好的女人,這你又說冤枉話了,眼面前明明放著一個,你未必是瞎子?」 羅歪嘴只是眨了幾下眼睛,不開口。 「你一定是明白的,不過你不肯說。我跟你戳穿罷,這個人不但在天回鎮比我好,就隨便放在那裡,都要算是蓋面菜。這人就是你的親戚蔡大嫂,是心裡頂愛你的一個人!……」 羅歪嘴好象甚麼機器東西,被人把發條開動了,猛的一下,跳下床來,幾乎把腳下的銅爐都踢翻了。 劉三金忙伸手去挽住他,笑道:「慌些啥子?人就喜歡得迷了竅,也不要這樣狂呀!」 他順手抓住她手膀道:「你胡說些啥子?……」 「我沒有胡說,我說的是老實話!」 「你說啥子人心裡頂愛我?」 「蔡大嫂!你的親戚!」 「唉!你不怕挨嘴巴子嗎?」 她把嘴一撇,臉一揚道:「那個敢?」 「蔡大嫂就敢!她還要問你為啥子胡說八道?」 她笑了起來道:「說你裝瘋哩,看又不象;說你當真沒心哩,你看起人來又那麼下死眼的。所以蔡嫂子說你是個皮蛋,皮子亮,心裡渾的!且不忙說人家,只問你愛不愛她?想不想她?老老實實的說,不許撒一個字的誑!」 他定睛看著她道:「你為啥子問起這些來?」 她把眼睛一溜道:「你還在裝瘋嗎?我在跟你拉皮條!拉蔡大嫂子的皮條!告訴你,她那面的話,已說好了;她並不圖你啥子,她只愛你這個人!她向我說得很清楚,自從嫁跟蔡傻子起,她就愛起你了,只怪你麻麻胡胡的;又象曉得,又象不曉得……」 羅歪嘴伸手把她的嘴一擰道:「你硬編得象!你卻不曉得,蔡大嫂是規規矩矩的女人,又是我的親戚,你跟她有好熟,她能這樣向你說?」 她把頭一側,將他的手擺脫,瞅了他一眼道:「我是盡了心,信不信由你!你又不是婆娘,你那曉得婆娘們的想頭?有些女人,你看她外面只管正經,其實想偷男人的心比我們還切,何況蔡家的並不那麼正經!你說親戚,我又可以說,親戚中間就不乾淨。你看戲上唱的,有好多不是表妹偷表哥,嫂嫂偷小叔子呢?我也用不著多說。總之,蔡家的是一個好看的女人,又有情趣,又不野,心裡又是有你的。你不安家,又要一個合口味的女人來親近你,我看來,蔡家的頂好了。我是盡了心,我把她的隱情,已告訴給了你,並且已把她說動了,把你的好處,也告訴跟了她。你信不信,動不動手,全由你;本來,牛不吃水,也不能強按頭的。只是蔡家的被我勾引動了,一塊肥肉,終不會是蔡傻子一個人盡吃得了的!」 據說,羅歪嘴雖沒有明白表示,但是那一個整晚,都在劉三金身邊翻過去複過來,幾乎沒有睡好。 三 天色剛明,他就起來了。劉三金猶然酣睡未醒,一個吊揚州纂亂蓬蓬的揉在枕頭上,印花洋緞面子的被蓋,齊頸偎著。雖然有一些殘脂剩粉,但經白晝的陽光一顯照,一張青黃色臉,終究說出了她那不堪的身世,而微微浮起的眼膛,更說出了她的疲勞來。 房間窗戶關得很緊,一夜的煙子人氣,以及菜油燈上的火氣,很是沉重,他遂開門出來,順手卷了一袋葉子煙咂燃。 天上有些雲彩,知道是個晴天。屋瓦上微微有點青霜。北風停止了,不覺得很冷,只是手指微微有點僵。一陣陣寒鴉從樹頂上飛過。 上官房的陝西客人,也要起身了,都是一般當鋪裡的師字號高字號的先生們,受雇期滿,照例回家過年的。他們有個規矩,由號上起身時,一乘對班轎子,盡你所能攜帶的,完全塞在轎裡,拴在轎外,而不許加在規定斤頭的挑子和杠擔上。大約一乘轎子,連人總在一百六七十斤上下,而在這條路線上抬陝西客的轎夫們,也都曉得規矩的,任憑轎子再重,在號上起肩時,絕不說重。總是強忍著,一肩抬出北門,大概已在午晌過了。然後五裡一歇肩,十裡一歇腳,走二十裡到天回鎮落店,差不多要黃昏了,這才向坐轎客人提說轎子太重了,抬不動。坐轎客人因這二十裡的經驗,也就相信這是實話,方能答應將轎內東西拿出,另雇一根挑子。所以到次早起身時,爭輕論重,還要鬧一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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