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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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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幾個人到陸軍小學總辦室找著他時,情形便有所不同。他熱情接待來客。一邊與大家一一握手,一邊叫護兵泡茶。 大家都是熟識朋友,不用寒暄,不用客套,一個人開口,幾個人爭著講了起來。嘈嘈雜雜的人聲充滿了這間寬大的總辦室。 尹昌衡假裝掩著兩耳,高聲叫道:「不得了,要炸啦!要炸啦!」 眾人一怔,因才閉了嘴。一個人問道:「啥東西要炸了?」 「啥東西?我的腦殼!」 「啊哈哈……啊哈哈……」整個房間又充滿了嘩笑。 尹昌衡把右手一揮,正正經經說道:「你們那些牢騷,幾天來,我耳裡早已灌滿。此刻跑來找我,是不是要我替你們出口惡氣?或者是要我為你們紮起?」 管帶宋學皋首先說道:「不是,不是,我們打算推舉你出來擔任軍政府副都督……」 管帶龍光連忙接過嘴說:「我們絕對不答應朱慶瀾這般外省官僚再壓制我們……」 管帶彭光烈更從座椅上站起來,舉著兩手道:「這是我們十七鎮全體官兵的公意……」 統帶周駿立即更正道:「植先的話帶了湯。應當說是十七鎮裡全體四川官兵的公意。我說,碩權,這是無可推卸的事情,不管怎樣,你都得挺身出來把這擔子擔起才是!」 所有在場的人都劈裡啪啦地拍起掌來,仿佛這裡就是會場。 笑咧了大嘴,笑眯了兩眼,青白色長方型臉上也泛起了紅暈的尹昌衡,大剌剌地仰坐在他那又高又大的交椅上,等到大家的巴掌停住不拍了,方用起宏敞的嗓音說道:「承你們不棄,想推舉我出來擔任副都督。不是我耗子趴秤鉤——自己稱自己的話,這點本領,我並不比朱統制低。但是……但是,你們動手晏了!現在局面已定,各界的紳耆父老已把條件擬好,怎能再由我們軍界……不!還得把巡防、巡警等除開,只能說是少數的陸軍……怎能由我們少數陸軍來破壞?何況我們也破壞不了。第一是,趙季和不放心我們,更其是我。我敢說,假使趙季和聽見我的名字,他寧可破臉毀約,也不肯心甘情願把軍權交出。如此一來,四川當然不能獨立,七千萬同胞豈不要責怪我們?其次,各界紳耆父老向來便沒有把我們這些人放在心目中。只看他們在商量條件時候,哪曾想到來徵詢一下我們的意思?即使現在找到他們理論,他們給你一個不瞅不睬,我們能把他們如何?結果是自討沒趣……」 說來說去,尹昌衡始終不答應爭奪副都督這一席。 大家頗為失望地說;「難道我們依舊俯首聽命于那班外省人不成?」 「那也不是。我主張一步一步地做。把第一步站穩之後,再謀第二步。而且要做得表面不爭,免遭阻礙。」 「那麼,請問第一步的辦法是怎麼樣呢?」 「獨立條件上的軍政府組織,不是包括有參謀部、軍政部兩個部嗎?我的意思,與其爭奪人所矚目,而又未必爭取到手的副都督,不如等獨立之後,我們正當提出要這兩個部的好。你們想想,要是我們把這兩個部都拿得到手,我們豈不就有了實權?豈不就可以把四川軍官提拔一些起來?豈不在無形中就免卻了他們外省人來操縱?這就是我老早想到的第一步辦法。你們商量商量,看還可以不?」 大家熱烈地商量了一會,結論是「當然要得」。 彭光烈進一步問道:「如其這一步辦到了,請問,你的第二步呢?」 尹昌衡搖搖頭道:「我還不曾想到哩。」 「那麼,我提一件。到了合適時候,好不好要求軍政府再成立一鎮陸軍?」 周駿一躍而起,大聲喊叫道:「我也想到了這上頭!若不再成立一鎮陸軍,你說提拔四川軍官,那不是一句空話?」 另一個管帶孫兆鸞笑道:「我說,這倒是一件最為牢靠的事情,何必放到後來才要求?不如連同要求參謀、軍政兩部時,一齊提出好些。」 大家又轟然喊贊成!贊成! 接著,推定人選:參謀部長由周駿擔任,軍政部長由尹昌衡擔任,新陸軍統制官由宋學皋擔任,正參謀官由孫兆鸞擔任,兩個協的統領由彭光烈、龍光擔任。其餘的人,有的調來新陸軍當各標統帶,有的填補十七鎮的缺額。至於十七鎮統制,暫時不管,等到周道剛回來,請他擔任。(周道剛原任陸軍小學總辦,資格比尹昌衡高。保路風潮起後,奉調到北洋參觀秋操。武昌起義,秋操取消,周道剛與各省觀操人員一樣,被阻在京師。但大家期必他一定要回四川的。以他來充當十七鎮統制,不但四川軍人心服,就連那班外省籍軍官,如姜登選、方聲濤等等,也不會反對的。) 大家得意揚揚,認為這樣一安排,真是妥當之至;既不顯然排擠外省軍人,也擺脫了他們的手掌,他們決定不會說什麼的了。 誰曉得十月初七過了,由尹昌衡出頭,一連向軍政府提出三次要求,都碰了壁。第一次,蒲殿俊答稱,這些都是副都督分內的事情,他不便過問,而且也不懂,要他去找副都督。第二次,朱慶瀾答稱,目前當務之急,在於如何把駐在省城內外的所有武裝隊伍,按照條件和四川父老兄弟的希望,合併攏來,加以整頓。巡防十數營、巡警一千余名、駐防八旗練兵二千餘名,正分頭接洽,已經繁忙的了。而最感頭痛的,還有號稱十數萬的同志軍,俱已開駐到附省各地,怎樣安置?怎樣編遣?和羅綸晝夜磋商,一直得不到頭緒。至於再成立一鎮新陸軍,更其辦不到。首先是,沒有那麼多武器服裝;其次,四川隊伍正自覺得過多,款項日見支絀,現有的巡防,薪餉已有蒂欠,紳士們業已提出要求,在戰爭期間所招募的新兵三營,都叫從速遣散,陸軍巡防的缺額,不得填補;在這種情形下,怎能再成立一鎮陸軍?他為四川人民的擔負著想,也覺得實在沒有一年當中再多開支幾百萬兩軍費的必要。倒是參謀、軍政兩部,可以商量。不過軍政府方在著手組織。組織綱領,總參議和正參謀官可以擬具提出,是否准如所擬?或者對人員有無進退?其權仍在正都督。至低限度,恐怕也得交在臨時會議上,由軍政府的顧問、參議們討論研究而後決定。所以他仍不敢答應可或是不可。最好,他先與薑登選、方聲濤兩個負責擬具組織大綱的人談一談。因此,又來了一個第三次碰壁,而且這一次碰得更扎實。 據參加過這次會見的人說,這次並非尹昌衡一個人去,同著他去的,有周駿、宋學皋、孫兆鸞、龍光、彭光烈和其他幾個人。大家的軍服穿得筆挺,還都掛了指揮刀,還都佩了自來得手槍,雖不準備拼命,也有決一死戰的氣概。 想不到這反而引起了方聲濤的反感,認為尹昌衡有挾眾威脅之勢。心裡先就定了計:憑你們怎麼要求,總之,給你們一個不答應,看你們耍什麼手段! 因此,當尹昌衡把三件要求一一提出之後,薑登選瞅了方聲濤一眼。正打算同他合計一下。但是方聲濤卻秋風黑臉地冷笑了一聲道:「像這樣無理要挾,即令副都督點了頭,我也不准許!」 這一下,兩方真正決裂了。 尹昌衡怒氣勃勃,一沖,就奔出房門走了。 彭光烈咬牙切齒,拔出手槍向方聲濤就打。幸而保險機沒扳開,也不知道手槍裡上了子彈沒有,總之,手槍沒打響,已經被旁邊的人(因為太亂,弄不清是哪方的人)奪去,並把他勸住。 周駿把指揮刀鞘子在地板上戳得鼓響,叫號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孫兆鸞尤為激動,捶桌打掌地又哭又嚎道:「硬不把我們四川人當人啦!」 主客兩方真正決裂。主方人眾勢盛,一連幾天,都有成群結隊的陸軍軍官,全武裝跑到軍政府,找副都督,找總參議,我正參謀官講道理、訴委屈。軍紀也廢弛了,陸軍士兵遍街遊蕩,有些出軌行為,比巡防兵還鬧得厲害。平日專在街上稽查陸軍軍風兩紀的、佩戴粉紅領章和袖章的憲兵,也躲得無影無蹤。客方感到勢孤力弱,無法收拾這種局面,也害怕主方有什麼不測行動,從朱慶瀾起,都不敢再到軍政府辦公事,使得軍政府大半邊都癱瘓了,十個部不能急切組織成,應發的照會,不能急切發出去。局外人不曉得內情,自然只有責怪蒲殿俊沒有撥亂反正之才,反成治絲益紊之局。大家憂心忡忡,連飯都吃不好。絕大多數人,包括普通人在內,也懷疑蒲都督登上金鑾寶殿,是否就昏了君?是否一天到黑睡大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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