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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難道退回去找個鄉場住下,或者多走一程,到前頭去落腳?」

  「不好。莫說離遠了,不好找人,若是多勾留兩天,也容易露馬腳,倒是大地方,來往人眾,還好遮掩一些。」

  兩個沒有世故的學生,起初只在城外較為偏僻的街上,找那「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的、近於雞毛店的下等站房去打交道。前後七八家,都被櫃上回絕了,說是「滿了號」。

  快近黃昏時候,轉瞬入夜,如其找不到宿頭,那真有不後退便前進的一法。

  劉滋大道:「管他媽的,格老子進城去試試!」

  進東門不遠,就是查辦大臣的行台。原來的考棚,門面相當堂皇。這時,業已燈火輝煌,大門挑枋上兩隻巴鬥大的紅紗燈籠,門扉兩側又一對比巴鬥還大的、寫有紅黑宋體字的傘燈。

  進進出出的人很多。穿軍服的,比穿普通衣裳的尤其多。

  兩個學生一路東張西望地走去,走過了資州中學堂,走過了城隍廟,走過了禹王宮,走過了萬壽宮,走過了天上宮,來到熱鬧的什字口,並未看見一家站房。只見那些大廟宇內全駐的軍隊,在街上走動的也是軍隊。那麼多的軍隊,看來好似比他們駐在重慶江南館時候人數還多。

  伊雨蒼用手肘把劉滋大撈了下,悄聲說道:「老劉,張先生交代跟我們的事,恐怕不大好辦啊!」

  「咋個想到這上頭?」

  「你看,這麼多人,曉得哪個是收信的?我們無緣無故,咋好去請問?唉!有個番號和職位,也好找喲!」

  劉滋大撐起一雙小眼睛,哼了聲道:「說我個卵!格老子眼前操心的,只有咋個找到宿頭才好!」

  他的聲音大了點,使得兩個走在前頭的軍人回頭向他們一望。

  伊雨蒼不由喊了聲:「那不是……」

  兩個軍人也歡然轉身走來道:「你兩位,怎麼……」

  「我們上省去讀書的,」伊雨蒼連忙說明來意,「路過這裡。嘿,嘿,硬沒想到……」

  劉滋大搶過話頭道:「硬沒想到在這裡會找不到投宿的地方!」

  這是他們在重慶望江樓茶鋪裡打上交道的兩個軍士。這種意外的遭逢,不但當夜給他們解決了住宿問題——由兩個軍士把他們送到一個中等的、管伙食茶水的旅店,管賬先生並沒有清查他們的來歷,就給寫了號,叫么師把鋪蓋送到上東廂一間雙人床房間裡安置。而且還告訴他們說,他們所問的十個人,有四個人是三十一標第三營第一隊的頭目,這一隊已全部開往自流井去了,不在資州。在資州的六個人,有三個人是三十一標第三營各隊裡的軍士,駐在北門外東嶽廟。只有兩個人是三十二標第一營的上士,其中一個隨著端方的衛隊駐在查辦大臣的行台內,不是休假時候,不能外出;另一個叫鄧興國的,駐在禹王宮,只要不值日,行動很自由;還有一個叫陳正藩,是他們營的見習,同他們駐在天上宮。

  劉滋大不等兩個軍士說完,便高興得跳了起來道:「我們正想會會這幾位。請你們就領我們去走一趟,好不好?」

  兩個軍士都笑了笑道:「現在我們這裡,不比在重慶那樣隨便了,營規嚴得很,不是時候,不能會人的。」

  「咋個辦呢?」

  「你們真要會人的話,那只好在這裡耽擱一兩天。明天,我們准定給你們介紹。旅店裡不好起坐,南街上清泉茶樓還清靜。我們明天上午十點鐘前後,在那裡會吧。」

  第十章 端方的下梢頭(三)

  在清泉茶樓接信的雖只幾個人,可是不到三天,但凡鄂軍中參加過革命組織的人,全都知道了湖北同志有信來,希望在四川的同志趕快組織反正。反正後,一面幫助四川獨立,一面就結隊回鄂,共襄北伐盛舉。

  而且不兩天,連那些未經參加革命組織的下級軍官和士兵們,也都知道有這樣的信從故鄉帶來。說到結隊回鄂,幾乎沒一人不高興贊成,只管對於北伐的見解還不一致。

  但是怎麼樣來實現結隊回鄂的願望呢?大家在暗地裡商量了幾次,革命派的人主張聯絡四川的革命黨,先在資州,或者在別的地方,比如說在水陸兩便的內江縣,宣佈反正之後,再偕同四川革命軍,直向重慶,幫助重慶革命黨人獨立(這是從送信人的口中,知道重慶已在醞釀獨立,其所以未即獨立,大約就因為沒有武力為後盾的緣故),而後順流東下。這樣,既符合了湖北同志的希望,也壯大了革命的聲勢。算是不辜負來川一次的辛苦!非革命派的人不贊成這樣做,說這樣做法,好倒好,卻不免稽延了時日。他們主張要走就走,馬不停蹄地走;經過地方,只要不遭到阻礙,絕不和人家發生交涉。

  兩種意見還沒有統一,風聲傳來了,說端方派人到威遠縣招撫的同志軍周興武一萬多人,已向資州這面開來。

  同志軍?說起來是值得同情的一種帶有革命性質的義軍,若是與之聯絡一氣,倒是一種力量。

  但是從本地人那種張惶恐懼的樣子看來,這般同志軍似乎並不像傳說中那樣受歡迎,卻是何故呢?

  凡被問到的人——無論是住家人戶,無論是行商坐賈,無論是地方紳糧,都眾口同詞說:「嗨!周興武並不是真正同志軍。他是威遠一帶出名的袍哥大爺,並且是渾水袍哥!平日就拖了許多棚子,派出弟兄四路搶劫。提起他來,個個害怕。七月十五以後,他忽然打出了同志軍旗號。大家因為他有弟兄夥,有刀刀槍槍,無一個不希望他能夠改邪歸正,老老實實出來反對趙爾豐,拖起隊伍到成都省去同趙屠戶幹一下。他要錢,大家就出錢;要米糧,大家就出米糧;要人,大家也出人。可是鬧了幾個月,他的隊伍大了,錢多了,米糧吃不完,就只不肯到成都省去!就只不肯同巡防軍打仗!還是吃屎狗斷不了那條路,更其明目張膽幹著他那打家劫舍、橫不講理的舊勾當。像這樣的假同志軍真棒老二,端大人若是派隊伍去把他除銷了,那倒大快人心。我們不懂得,端大人為啥還給了他的官?把他招到資州來?我們資州是個富庶地方,多年承平,從藍大順造反以後,就未經過刀兵。平日地方清靜,也未出過土匪。要是周興武的濫隊伍開來,那我們資州就算背了躉時!唉!唉!端大人與我們資州何仇何怨,為啥要這樣害人啊!」

  「若果周興武真是這樣的匪徒,等他來了,我們打死他,為民除害!」

  「嗤!說得輕巧,吃根燈草!你們端大人招撫來的人,能讓你們去自由處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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