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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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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也知道,趙爾豐另提的這十九條,其主要目的,一在把軍權全部集中在他親信的朱慶瀾一人手上。(為了這件事,田振邦簡直與趙爾豐鬧翻了。因為田振邦這個空頭的全省提督軍門,自從綠營裁廢,改練新軍,他手下無一兵一卒,早已閑得不耐煩。打新津時候,趙爾豐撥過幾營巡防給他統帶。他稍稍嘗到一點發號施令的味道。於是引起野心,很想乘這改革之際,希望趙爾豐能把軍權交與他。他自己估計,資格官階都比朱慶瀾高。雖然與趙爾豐不很親密,但新津戰爭,他到底給趙爾豐出過力。想不到趙爾豐還是這樣歧視他。 他一怒之下,初五日的會議,不但不來參加,並且就在這一天,收拾行囊,連提督四川全省軍務那顆四方銀印,也收拾在箱子裡,趁著大家忙亂,帶上幾名親兵,就由大川北路,不分晝夜,跑到陝西漢中府。親自撰稿,發了一封電奏,揭參趙爾豐居心反叛,泣懇朝廷飭拿治罪。當然,他的電奏沒有下文,他本人也從此沒有下文。)一在鞏固他在川邊的地位,加強他個人的力量。但是只熱心想獲得行政權柄的一夥書呆子(儘管他們自以為有經世之才,有為政之具,縱不能遠比俾斯馬克,亦可以近仿伊藤博文),卻懵然不懂得趙爾豐所下的這一殺著! 趙爾豐看見與會紳士們那樣歡欣鼓舞,那樣由他擺佈,他心裡也寬舒了,在散會送客之時,便把周風翔、邵從恩、曾培、伍老翰林等幾個道高德懋的紳士留下。吩咐小廚房特別備辦幾色精緻菜肴,給各位鄉賢敬一杯魯酒,借此磋商一下他明天將要發表的(當然是委託一個會做文章的高手撰寫的)《宣佈四川自治文告》,以及明天封印移交政權的儀式。陪客只兩個人:一是地位崇高的玉昆,一是為他策劃奔走、勞苦功高的吳鐘鎔。(周善培因無官守言責,只在暗中活動,所以公開會議一直沒有他。) 第八章 奇離的獨立條件(五) 黃瀾生道:「你問王文炳嗎?他只在十天以前來過一次,後來便未再來,想必又出省走了。」 吳鳳梧頗不樂意地問:「他到底住在哪裡?留有地址沒有?」 「沒有。我也忘記問他。」 「唉!這才糟哩。」 「你一定要會王文炳,敢是有什麼要緊事情?」 「不怕你哥子見笑,就是那樁頂要緊的事——找飯吃!」 吳鳳梧遂將在龍泉驛遇見王文炳,王文炳有意要約他去自流井幫同周鴻勳和一些革命黨人打仗的話,從頭一二地說了一遍。 黃瀾生不由笑道:「原來還是到血盆裡去抓飯吃。」 「學的是這一行嘛。除了賣命吃飯,還有啥子想頭!」 「那也不對。你以前進武學堂,後來帶隊伍,難道就只為了吃飯?」 「好說!不是為了吃飯,哪個孱頭肯去幹這些險事。」 黃瀾生笑了起來。但跟著歎了一聲,感慨似的說道:「啊!俗氣!俗氣!人生一世,只為了吃飯,這叫什麼志向喲!唉!你未免把一個人的……什麼呢?啊!人格,說得太卑鄙了!」 吳鳳梧也嬉皮笑臉地把右手拇指緊搓著中指一彈,彈出一聲脆響,同時說道:「多承你哥子指教!老實說,那些呵人誑人的面子話,你怕愚下說不來嗎?不過說話有真假,聽話有高低。要是愚下生有你哥子這樣福命,有錢有勢,那我隨便放個屁,人家也會誇獎說放得好!又響,又香!但目前愚下過的尚是獨木橋,唱的尚是淒涼崗,要是不說老實話,人家就不當面搶白你,也難免戳你的背脊骨。至於俗氣!俗氣!卑鄙!卑鄙!這也只有你黃哥才能如此批評我。如其在我們三聖巷那班掙一天吃一天的朋友們口裡,便不這麼講了。他們聽了我的真話,准會大拇指一豎說:『嗨!吳管帶,你哥子快人快語,硬是說到小弟們心眼裡囉!對的!人生一世,不是為了吃飯穿衣,卻撈球呀?』哈哈……哈哈……」 黃瀾生受不住他那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報復,正待放下臉來,還他幾句。忽然聽見短廊上一陣急遽的腳步聲。以為是高金山回來,方打算喊他,卻又聽見一個人在問羅升:「小客廳有客嗎?」 「啊!是雅堂兄?請進來!請進來!」 孫雅堂笑得彌勒佛似的跨進門來。剛待向黃瀾生說什麼,看見當地站著一個生人,不由呆了一下:「當真有客!」 黃瀾生已在給他介紹:「這位就是吳鳳梧吳管帶。」 「噢!久仰!久仰!兄弟我叫孫雅堂……」 「是敝襟兄。」 兩個世故都極熟悉的人登時便像老朋友一樣「一驚、二詫、三哈哈」地周旋起來。 黃瀾生打斷他們的周旋,問孫雅堂:「你是不是從丈母家來。可曾看見內人?她今天能不能回來?」 「二妹到丈母家去了?」 「你還不曉得?丈母昨晚跌了一跤,幾乎中風,今天一早,賀嫂來報信。內人著急得很,草草吃了早點,便帶起小兒女,坐上我的轎子去了。直到這時,轎子沒有回來,高金山送去,也沒有回來。」 「原來如此,我尚不知道。等會兒,倒要去看看她老人家。」 「你怎會不曉得?你府上距丈母家,比我這裡近多了!」 「我昨夜並沒在家呀!昨夜在皇城裡幾乎鬧了個通夜,累到今天清晨,才在臨時擺的床鋪上睡了一會。此刻是對直從皇城裡來的。」 「你說的什麼呢?在皇城裡?我不懂得。」 「有啥難懂。皇城就是以前的貢院,離你這裡,不過兩三條街。」 「我怕不曉得!我不懂的是,裡邊全是學堂,你怎麼會……」 「嘿,嘿,你才兩三天不進出衙門,怎便這樣孤陋寡聞起來?告訴你,皇城裡的學堂完全停辦了。諮議局前天議決,把這個地方改成了軍政府。」 黃瀾生詫異道:「何以把軍政府設在這裡?……」 吳鳳梧道:「莫非為了這裡風水好些?」 孫雅堂笑道:「你們想想看,一個堂堂乎新創基業的軍政府,不設在規模宏大的地方,那還成個什麼名堂?」 吳鳳梧道:「制台衙門,不就規模宏大嗎?」 卻是黃瀾生在回答他的話:「這個,我便知道是不行的。別的不說,光看駐紮了那麼多巡防軍,就不是新政府能夠去得的地方……」 孫雅堂接著說道:「不止此哩。按照條約所載,老趙一時尚不去打箭爐。聽人說來,他已表示絕對不離開南院,要蒲伯英他們另覓地方去組織軍政府。大家商量了許久,覺得所有舊衙門都不合適。諮議局倒寬大,但房屋不多,尤其中間一個圓形會場,不特不中用,反而很礙事。徐子休因才提說不如設在皇城裡,一來氣象堂皇,派頭大方;二來有一道皇城,一條禦河圍繞著,軍政府設在其中,也不怕有什麼意外。」 黃瀾生接著又問:「我也聽說官紳兩方要訂一些條約。你可看見來?」 「沒有。同你一樣,僅僅看見人家嘴巴蚴。」 「軍政府負責的,是不是叫都督?」吳鳳梧搶著這樣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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