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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第六章 舉棋不定(四)

  黃太太問她的老爺:「你們咋個曉得這麼清楚?莫非你們跑進內宅門去過不成?」

  黃瀾生一面泡湯扒飯,一面用筷子比畫著笑道:「噢!進制台的內宅門去,談何容易!現在連那位寶貝太尊路廣鐘都得不到這種優待,像我區區一個州縣班子的小幕僚,哪裡會有這種資格?」

  龍竹君插嘴說道:「啊喲!黃大哥說得那麼深沉!一個制台嘛,他總沒有皇帝大。現在皇帝還著人吆跑了。皇宮內院想必變得跟你們隔牆的菜園子門一樣,啥子人都可以隨便進出的了。一道制台的內宅門,那算啥子喲!」

  周宏道眯眼瞧著他的這位新娘子,還不住地點頭。

  黃瀾生哈哈大笑道:「么妹以前是最沉靜的一個人,想不到經我們這位宏道襟弟個多月的磋磨,一下便伶牙俐齒起來。宏道襟弟真不愧是個教育大家……」

  不等他的話說完,他的太太已經哼哼地冷笑了兩聲道:「倒是喲!我們龍家女子,出嫁前,都是笨嘴笨舌的,只會啖飯。出嫁後,得虧你們先生老爺們的教誨,才學會了說話。不過我們還是說得不好,往往一開口就得罪了人。有些時候,把人得罪了還不覺得。說起來,自然由於我們生得蠢,可是一半也怪先生老爺們太瘟,常言說得好:師高弟子強嘛……」

  她么妹連忙接口道:「我們周先生就說過,中國女子教育沒有日本好,日本女子程度硬要高些。」

  「……那還消說!我們親眼看見的。你們結婚那天,那個日本婆子張細小露多能幹!多會說!所以葛大哥才指名要她出來代表我們中國女界致詞。可惜人家才行結婚禮,曉得人家有沒有生育?她就咋個經佑幼兒呀,咋個教育幼兒呀,說了一長篇打屁不粘大胯的話……啊呀呀,這程度才高哩……」

  周宏道窘得連耳根都紅了,只是尷尬地念著:「么妹子!么妹子!」

  黃瀾生泰然笑道:「久矣夫,不曾聽見太太的高論了!」

  已經擦黑了。高金山突然出現在通往堂屋的門限邊,假咳了一聲。

  「什麼事?」黃瀾生立即正顏厲色地問。

  「督院上的蒲老爺來了。」

  「有什麼要緊事嗎?」

  「沒有。說是順路過來拜會一下,歇一歇腳。」

  「是生客,請到大花廳升炕!把洋燈點燃拿去!泡茶!」

  倒座廳裡飯已吃完,主客相讓著仍舊到書房裡起居。書房裡的菜油燈盞已點亮了。

  周宏道用自己帶的竹牙籤一面剔牙縫,一面說道:「就是這位武巡捕蒲祖庚向我們講的。他說:『今天不放人了,沒有熱鬧可看,二位請回府吧。』當時,全幕僚處恐只有我們先曉得……呸!呸!呸!我們從督練公所出來……呸!……看見轅門內還聚集著一堆人沒散……咳!人夫轎馬的確不少,還有兩抬盒的火爆……咳呸!大約大堂裡頭的話尚沒有傳出。」

  黃太太從菊花捧來的鹵漆茶盤裡,把末一杯熱茶取到手上,問道:「這個武巡捕,咋又曉得那麼詳細?」

  「據說,四少大人吩咐他打電話給周孝懷,他又在內宅門進出,當然清楚。」

  龍竹君道:「黃大哥剛才說得內宅門那麼森嚴,咋個一個武巡捕又能夠進出?」

  她二姐道:「你不曉得,武巡捕雖說是個武官,可是身份並不高,跟在制台身邊傳話跑腿,和跟班差不多的。」

  接著,話頭又搭在顏楷的岳父張親家搞的這種沖喜的故事上。三個人都批評他實在做得過分了一些,無怪趙老九等人不高興。

  黃太太總結一句說:「這叫作歡喜老鴰打破蛋!」

  半小時後,黃瀾生送走了蒲祖庚進來。

  黃太太迎著問道:「這個人打哪裡來?平日並無來往,怎說要進來歇腳?」

  黃瀾生笑道:「歇腳是藉口話,真意是在誇耀他今天一樁很不尋常的遭遇。當然聯絡情感,燒燒冷灶,也是有之的。」

  「他從制台衙門來的嗎?」

  「不!他是進滿城給將軍送信去的。據說,是趙季和一封親筆信,很重要,特別派到他。現在回督院去,順路拜會一下。不過從他口中聽來,天下大事委實有些不妙……」

  原來蒲祖庚當送信專使,這次已是第三次。前兩次,都是在差官房裡吃一杯便茶,等差官把批了字的回片交下,便算差事辦竣。獨今天不同了。差官捧信上去後,不久就滿面是笑地跑下來說,將軍在花園船房裡要面見他。他非常驚異地跟差官走進花園。謔!真是名符其實的一所好花園:有假山,有池塘,有高臺,有圓亭;樹木又多又古老。他記得一株古老玉蘭樹,從三堂旁邊伸來,越過兩重屋脊,彎曲盤結在船房檐口。根幹有好粗?不知道。光看樹梢頭的丫枝,就比他膀膊還大。他早聽說將軍衙門裡的古木很多,有一些是清朝初年的,有一些更古,不知古到什麼年代,眼面前這株玉蘭,想來便有好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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