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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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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鳳梧還繼續說道:「所以四川人該背時,派了兩個查辦大臣,一個得民心的岑宮保偏不來,一個同老趙一鼻孔出氣,把我們四川搞得家破人亡的端方偏來了!」 「照你這樣說法,我要講的,還算什麼新聞呢?」 「啊!你的新聞原來還沒有講?」兩個人都笑了。 郝又三掉頭把靠後邊三張方桌瞥了眼,覺得那幾個吃茶的人並未注意到他們說話。不過他仍然壓低聲音,把他昨夜在邵從恩家聽到的一番話,大略告訴了他們。說,端方在萬縣接見了四川幾個正派紳士,對於四川的情形已經完全明瞭。因此,他到重慶之後不久,便向邵從恩等人表示,他到四川來,誠心要為四川人做兩件好事,請邵從恩等人代他告訴給父老兄弟。說,第一件,在他奉到查辦川事諭旨,還未從宜昌動身時,已經辦了的,那便是川漢鐵路由宜昌到夔府的六百里,他已電商郵傳部,主張仍然劃歸川人自辦;即令辦不到,而川人所籌的路款,他擔保不使有分毫損失。第二件,對於目前亂事,他決定以和平手段來處理,不但不用兵,並且首先,要奏准朝廷,將蒲殿俊、羅綸幾位至今猶蒙冤屈的紳士釋放回家;其次,還要參辦一些民怨甚深的官吏;再次,還要廢除一些捐稅。停辦一些稗政,來使民休息。 「你們想一想,端方這樣一搞,老趙還有什麼希望,他怎不心灰意冷呢?」 伍平聽話時候,黑黲黲的麻臉上已露出一種心神不安的神色。到此,竟歎了一聲說:「郝先生你說,照端大臣這樣搞法,好還是不好?」 「怎麼不好?當然好!蒲先生、羅先生得救了,四川不再打仗了,鐵路也保住了,更好的是老趙也垮臺了。」 吳鳳梧也有一些不盡同意的樣子,搖著頭道:「這一鋪纜子同志軍哩,怎麼收拾?」 伍平道:「這些那些與我無關,不必說了。我只操心端大臣掌了權後,我們巡防軍就喊背時倒灶。」 郝又三定睛看著他那一雙紅絲永遠退不乾淨的眼睛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有啥不懂?因為我們這十多營巡防隊伍,大家都認為是趙大帥的貼心豆瓣。這回打同志軍和民團,我們硬是賣過些氣力。端大臣把趙大帥搞垮後,豈能放心我們?若是不放心,你想,他該咋個辦?我們要不背時倒灶,那才有鬼哩!」 吳鳳梧不等郝又三開口,已經點頭說道:「伍哥慮倒是。不過有這種顧慮的,並不只你們巡防,我前天碰見芮克剛芮排長,據他說,陸軍方面,大家也是很不安定的。」 「這就怪啦!陸軍的聲名歷來比我們巡防好,隨便咋個說,這把刀總不會斫到他們頭上啊。」 「你咋個曉得哩!據說,這把刀早已在他們頭上晃來晃去,要是貴州、雲南、湖北、湖南、陝西幾省軍隊早一天調齊,他們早一天就會繳械遣散的。他們聽見說,不管制台衙門是哪個人進去管事,總之,四川隊伍將來完全要換成客籍人。他們說,前不久招募的五營新兵,就彰明較著只收客籍人,並且還限定要到四川不多年,還能說家鄉話的人。像我們這些原籍湖廣省麻城縣孝感鄉、滿口四川口音的人,根本就不准報名。我不曾到招募處打探過,不曉得這話是真是假……既然不假,可見他們聽來的話便不是謠言。所以芮克剛他們這些下級軍官才打定主意,到時候,不等這刀斫下來,他們便安排一哄而散,各奔前程。有的回家去務農,有的改行做生意。這個芮仁兄是安排做生意的一個。」 伍平蹙起眉頭歎道:「他們陸軍軍官到底比我們行。我們若是垮杆下來,除了討口叫化,還能做啥?」 郝又三安慰他道:「這都是過火的說法,不足信的。老趙之不信任四川軍隊,倒是情理之中的事。至說端方來後,也會把四川軍隊全部遣散,我看不至於有的。因為他已向紳士們表示過要用和平手段來處理川事。用和平手段,就是不再打仗,不再打仗,對於四川軍隊就無所謂信任與不信任。說到你們巡防軍。不錯,在打仗上頭,你們帶過一些過。但是要說你們幾千人都是老趙的黨羽,那也不對。老趙是總督部堂,大權在握,但凡在他下面受過他驅使的,哪個不可以說是他的黨羽?若果都該遭整,豈止你們巡防軍,恐怕滿城的文武官員,甚至連保安警察,都跑不脫。可是自古以來,就沒有聽見有這種不分輕重,一體治罪的例子。 我們就以蒲先生、羅先生的事情來打比。你們想,謀反叛逆,是好大的罪名?但是老趙那麼居心叵測。也只把蒲先生、羅先生本人逮了去,並未連累到他們的家屬。縱然把股東會封了,同志會封了,也未逮過一個股東,和一個普通的同志會會員。這樣看來,端方這個人即令比老趙毒辣,那也不會搞到你們頭上。固然,他表示過要參辦一些官。可是我敢擔保說,那些官都不會很小。伍管帶,說句不多心的話,你的官階,實實在在還夠不上他參辦哩。我看,你只管放寬心,莫這樣杞人憂天,隔幾天,還是搞些雞鴨魚肉回來,請我們再打一回牙祭好嘍!」 兩個人又不禁笑了起來。 伍平把幾顆鹽花生米朝嘴裡一塞,慨然說道:「常言道得好,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從前藩台衙門扯謊壩擺命攤的胡鐵嘴給我算過一張八字,說我這個人,不會發大財,可也不會餓飯。十多年都是這樣過的,將來想也不會差得太遠。命生就了,把腦殼想空也無益。管他娘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 吳鳳梧瞅著他道:「將來的事,不去操心倒應該。只我剛才同你商量的事……」 「不用再提了!本來我就說過不便給你哥子幫這個忙。現在聽了郝先生的新聞,我更沒膽子做了。吳哥,萬分對不住,求你哥子包涵這遭!將來碰有機會,只要你哥子吩咐一聲,兄弟一定點到奉行,決不推諉!」說罷,還捏著拳頭,拱了兩拱。 「那麼,我只好仍然到龍泉驛去跑一趟了。」吳鳳梧隨即問郝又三,「又三先生,請看看你的表。」 郝又三把表一看道:「快來十一點……你去龍泉驛做什麼?」 伍平道:「他去找陸軍衛戍部裡的芮排長……」 但吳鳳梧業已搶過話頭問道:「你們二位呢?」 「我要到營務處去勾當一些事。」 「我要去溝頭巷拜會尹碩權,商量營救他舅子顏雍耆的辦法。」 「尹碩權可就是長漢子尹昌衡?」 「你認識他嗎?」 「這樣一位軍界名人,我怎麼不認識?你自然同他很熟悉的?」 「不見得很熟,只是在顏家見過幾面,倒還說得投機。這個人氣概不錯,卻不曉得是一位名人。」 「你是隔了行的。隔行如隔山,不怪你不曉得。可惜我今天不能同你去和他周旋一下。求你言談之間,代我致個意。又三先生,這不是說著玩的,切記不要忘了!我的名字叫吳桐,就是梧桐的桐。」他還頗為悵然說,「偏偏今天身上沒帶名片,偏偏遇見這個好機緣!」 郝又三笑道:「倒少看見你吳管帶這樣婆婆媽媽的!尹昌衡不過一個兵備處會辦、代理陸軍小學堂總辦罷了,有什麼了不起地方,值得這樣去巴結他!」 說到陸軍小學堂總辦,伍平才想起兒子的事。也順便拜託郝又三當面問問,陸軍小學堂是不是要補考幾名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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