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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曹篤接著問道:「你們陸軍裡頭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是的,還是贊成同志會的人多。這情形,朱統制很清楚,所以趙大人一直沒有調動我們陸軍。」

  「巡防兵的人數多,還是你們陸軍的人數多?」朱之洪很有意思地問了這麼兩句。

  「我們陸軍人數多。」

  「能不能發動一下?」

  陳錦江皺起眉頭沉吟道:「不行,我們的盟員既少,又都是下級官兵。一些得力朋友不是清查出來殺了,就是跑了。何況隊伍當中,人心又不很齊。不用說管帶以上多數是外省人,就是本省人,存心升官晉級的,大概十分有九,其餘一分,也沒有啥子大志,如其同他們說到什麼非常舉動,包得定他們會去告發的。」

  朱之洪道:「假使有了機會呢?」

  陳錦江立刻很嚴肅地說:「自然,決不放過!」

  等到陳錦江告別向北門走後,朱之洪用嘴朝他背影一努,問曹篤道:「這個人怎麼樣?」

  「不很清楚。僅只由我的學生蔣淳風介紹談過一次,看來還是個熱血男子。」

  朱之洪不由歎了一聲道:「你們成都盟員真是一盤散沙!學界的朋友簡直就不和軍界的朋友聯絡聯絡。」

  曹篤強勉笑道:「豈止不和軍界的聯絡,就是同一學界的人,也是素不相侔的。這都吃虧四川的支部,自從黃理君、謝慧生兩人逃走後,一直沒再成立的緣故。唉!目前不說這些了,陳錦江勸你立刻回重慶,你意下如何?」

  「自然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難道還回鐵道學堂去自投羅網嗎?」

  「有盤纏沒有?」曹篤已把衣袋裡的錢包取出。

  「有的,裹肚兜裡銀圓銅圓都有。」

  「一定不夠,十二站路程,夠遠囉!」

  朱之洪接過他分來的五塊銀圓,一面向裹肚兜裡塞,一面低聲說道:「不管怎樣,老趙既然下了手,四川一定不會安定的了。這倒是我們的好時機。重慶那方面我們人多,我回去一聯絡,絕對有辦法。你,留在成都呢?還是照我起先所說,到外州縣去發動?」

  「成都是一塘死水,周孝懷先生早已說過,何況老趙大兵坐鎮,要搞也搞不出個名堂,我一定走。下川南是我熟遊之地,同盟會還剩有一些根基,我決計到下川南去發動。不過在成都住了一年,就這樣輕手輕腳地走了,未免對不住老趙。我此刻就到農事試驗場去找朱國琛做個商量。」

  朱之洪疑心他要去行刺趙爾豐,遂定睛看著他道:「你莫非……」

  「絕對不是的,你放心!我只想利用他逮人這件事,幫他把聲威遠播一下罷咧!」

  「那麼,祝你馬到功成,我們就這樣分手吧!……請你告訴朱國琛,叫他趕快到重慶來,不然就回他榮縣原籍去躲一躲。我非常疑心老趙今天逮人,導火線就是他的那篇東西。成都耳目眾多,目前雖沒人曉得,將來難免不會敗露的……」

  曹篤折轉身,打從舊皇城的東邊禦河,繞到皇城壩,經由三橋、紅照壁,走入南門大街,一直朝南門走去。

  越走,街上的情形越是不好。走在街心的人都在開著小跑。有的披著一件布汗衣,有的穿一件藍麻布背心,每個人臉上都帶一副驚魂不定的樣子,連站在兩邊鋪門外看熱鬧的男女老少都一樣。

  曹篤起初還從從容容在走,及至走過上南大街,聽說文廟前街已經有人被守街口的巡防兵打死了,生怕碰上了巡防兵,不知不覺便隨著一夥要趕出城去的鄉下人放開兩腿跑起來。

  擠出城門洞,擠過南門大橋,行人沒有那麼慌張,曹篤才放緩了腳步。

  農事試驗場裡高高低低的植物很多。兩個工人正拿著鐵鍬蹲在一列香樟樹下不知搞些什麼。

  曹篤還未走攏,便大聲問道:「喂!你們的場長呢?」

  兩個工人都認得他。其中一個站了起來說道:「是曹先生。場長才進裡頭拿藥品去了,你要找他嗎?」

  「就是要找他。」

  剛一進房門,曹篤便叫了起來:「大禍臨頭了,虧你還有心情搞這些事情!」

  本來滿面帶笑預備歡迎他的朱國琛——因為從窗玻璃上已經看見他了——猛地臉皮就繃緊了,並且變得慘白,張大口把他盯著。

  曹篤一面揮著一把黑紙摺扇,一面向椅上坐下,說道:「朱叔癡先生譏誚我的學堂是『別有天地非人間』。我說,你這裡倒配得上這一句李太白的詩。我問你,今日今時,城裡頭正在殺人流血,難道你一點消息都不曉得嗎?」

  朱國琛雖然還是站在當地,可是顯而易見他的兩條腿已經有點抖了。

  「殺人?……殺的什麼人?……是不是……」

  「莫把你嚇壞了,坐下說吧。殺的是一些百姓,倒與我們無關。但是蒲殿俊、羅綸一班人卻被趙爾豐逮了去……」

  「啊喲!原來如此!這怎麼說得上大禍臨頭?」朱國琛才舒了一口氣,臉上也有血色,「你真會散談子,委實嚇了我一大跳,我默倒是我的什麼事情發作了。」

  曹篤認真地說道:「正是由於你的事情發作,所以我才趕來報信的。」

  「!又在散談子啦!何必哩!」朱國琛卻不相信了,反而露出一絲笑意在沒有合攏的嘴角上。

  「不是散談子。告訴你,蒲殿俊他們之落難,就由於你的那篇妙文《川人自保商榷書》惹的禍。現在逮了人、殺了人不算事,還要清查那篇煽動革命的主犯到底是哪個。想想看,這算不算是你的事情?」

  朱國琛的眼神又閃動不安起來。抓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鼻翅兩旁沁出很多微汗。結結呐呐地說道:「真是這樣,我就跑他娘的,看他雜種到哪裡清查!」

  曹篤嘻開大嘴笑道:「你還是相信了!……我說的話也並非全是虛謊。朱叔癡先生已經出東門走了,走之前,就再三托我轉達你。說你的事情遲早總要敗露的,與其坐等拘囚,甚至變為刀下之鬼,不如趁早丟官,即時回榮縣吃老米飯去。」

  朱國琛蹙起兩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眉頭道:「一個區區場長算是什麼官囉,我有什麼捨不得丟的!只是……唉!我那東西還有些沒有散完……」

  「趕快拿出來燒毀它。難道你還想捎起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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