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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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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用遂從他指的那一行念道:「竊查省城罷市以來,各街嚴守秩序,比戶泣奉景皇帝靈主,只有哀號,而無暴動。外像極為肅穆,然而悲憤愁慘,鬱結甚深,再延時日,變且莫測。股東等固無安輯地方之責,而川路股本由散碎集綴而來,七千萬人皆在股東之數,此種觖望之舉,萬心齊決,必至不可收拾,非少數人所能勸譬,默念前途,實堪股栗!股東等為大局危慮,無暇煩瀆。總之,據商律之規定,當立憲之時代,無論此次借款修路,其利害當否如何,商民只能嚴守法律,服從資政院諮議局之決議,不能服從郵傳部違法之命令……」 楚用放下稿紙說道:「對的嘛,文章並沒做錯。前幾天報上登載股東會記事錄,好多人不是都已說過,鐵路事件須從法律解決?」 「你看下去再說啊!我並沒批評法律解決不對!」 楚用於是又接著念道:「唯願皇上俯念民依,仰承先朝欽頒法律,將四川川漢鐵路照常暫歸商辦,一切議事用人,勿任郵傳部妄加干涉;並一面將借款修路事件,分別飭交資政院諮議局詳議……」 「依我看,也只暫歸商辦那個『暫』字不大妥,這和前一向高喊入雲的收回國有成命,鐵路准歸商辦的意思比較起來,確實軟得多。不過也說不到怎麼不對。」 彭家騏正學楚用吐著煙圈,一面說道:「好說!為啥要說軟話呢?那就表示我們不堅決,那就表示我們四川人不行!你看後面幾句話,還更放屁哩!」 後面的文章是:「果使策非過舉,院局皆表同情,則議策悉據法律,非唯郵傳部私擅專斷可比,股東雖被損失,固應俯帖順受。」 彭家騏把拳頭向桌子上一敲道:「如何?是不是打的退堂鼓?是不是放的狗屁?既然啥子損失都願俯首帖耳地順受了,那麼,又何必要罷市?要罷課?就連保路同志會也鬧得無聊!一句話,這樣求憐告哀的做法,我反對!」 「莫忙吵鬧,下面一定還有轉語的……你怎麼不接著抄下去?」 「等老王回來自己去抄,我沒心情再寫這些狗屁東西。」 楚用已經從另一頁紙上念道:「『否則院局章程,可由部臣任意破壞,即國家一切法律,不能責人民以獨從!……』這兩句就轉得好!簡直……等我念完了再說。『……罷市已成,無方開解,曠日持久,禍福難料。股東等實不能為眾人負責,即刀鋸鼎鑊盡加于股東等,亦必無效於全域之糜爛!……』這也說得對,本來,股東是不該負責的。『……今省城罷市,已逾三日……』看來,這呈文是今天才做好遞去的。『……外邑風聲,亦複不知所屆,情危勢迫,死所未……』」 彭家騏又從所坐的骨牌凳上一躍而起道:「這一句也不通!『未蔔』的是哪個人的『死所』呢?是股東,是人民?」 「小彭今天公然當起國文教習來了。」楚用不由一笑道,「莫要打岔,快念完了。『……唯有懇予據情代奏,請將四川川漢鐵路此時仍由商辦,候旨飭交資政院諮議局議決,再定接收辦法,以服眾心而維憲政。為此,具呈。伏乞督部堂核准電奏施行。須至呈者!』」 王文炳高高興興手上揮著幾張也是公文稿紙,掀簾進來。 「彭家騏抄完了嗎?老趙代奏出去的稿子,剛由一個戈什哈飛馬送來,正好接著抄下去,今天就要拿去付印。」 楚用從簽押桌邊擠出來,把位子讓與王文炳,一面說:「小彭不抄了。他今天的國文程度比鄭旋翁還高。他說,他不屑於再抄這些狗屁東西,還是你自己來抄吧。」 「當面造謠,楚用不是好人!我並非批評呈文的文章,我只是不高興為啥要說那些話!」 他又把他的意思重說一遍,還是那樣氣地。 王文炳隱隱含笑的眼睛,從近視眼鏡的玻璃片後瞟了他兩眼,頗有意思地問道:「據你的高見,股東會這篇呈文應該如何作呢?」 「何必要做?根本就不理睬!」 「但政府干涉起來了,也不理睬嗎?」 王文炳才要去摸筆桿,又停了下來,仍向彭家騏說道:「小彭,你沒有辦過事,所以還沒有辦事的經驗。告訴你,自從罷市罷課那一個時候起,趙爾豐他們和我們這面好不繁忙。別的不說,光是會議,就不曉得開過好多場。你站在事外,只圖一條槍殺到底,痛快倒痛快,但你就沒有想到,我們罷市罷課只不過是一種手段。最初還只打算在口頭說說而已,沒有料到大家一下就當了真。既當了真,難道不趕快想個結束辦法嗎?怎麼結束呢?那只好找個轉圜的路子,又要卸得了責任,又要不失腳步,而且還要揣度一下地方官吏能夠同情,拿到北京去,那一面能夠下臺,面面都要顧全,談何容易!告訴你,莫看這篇呈文寫得不好,其實磨過好多人的腦筋。憑我曉得,我們這面就經過五六次手,拿到院上去,又斟酌了兩次而後才定了稿。你從字面上看,自然覺得有些話了點,可是你從字裡行間去著眼,你就曉得這篇呈文實在作得高明。只要朝廷一批准,我們爭路的事就算大功告成。這一下,股東會可以散會,同志會可以結束,罷市罷課當然也就不必長拖下去了!……」 王文炳又從簽押桌上把剛才帶進來的公文稿紙抓起來,揮了兩揮道:「你再看了老趙的這篇奏稿,你更會明瞭,現在官紳兩方的意見又已一致。為啥又能從分歧搞到一致呢?這卻得虧罷市罷課,官紳兩方利害相同,連天大會、小會、公會、私會,彼此披肝瀝膽,無話不說,因而才把畛域化去。所以今天曾篤齋引了一句古話說,『禍兮福所倚』,大家都覺得他引對了。」 彭家騏昂頭坐在骨牌凳上,仍然無動於衷的樣子。 楚用伸手把稿紙接來道:「呈文稿是我念的,這篇東西還是等我來念。『……北京、內閣、王爺中堂鈞鑒,頃據鐵路股東會會長顏楷、副會長張瀾、暨全體股東等,為郵傳部違法借款修路,危變不測,非依法交議,無以服眾心而維憲政,懇予據情電奏事……』」 王文炳道:「這裡完全裝的我們的呈文,不用再念了,從後面『等情據此』念起好了。」 「我念的呈文是從後半起的,前面這一段,還沒念過。」 「那麼,彭家騏也沒看過前一段了。無怪他批評話說啦。好囉!把前一段念一念,等他聽聽。」 「『竊維四川川漢鐵路,經郵傳部定策,收歸國有,股東等特別開集總會,痛矢天良,反復研究,實系萬不可行!一則募借外債,未經資政院議決,廢止本省權利,未經本省諮議局議決,有違先朝庶政公諸輿論之意;二則合同失敗,舉全路用人購料理財之權,悉受制于外人;三則駐宜總理李稷勳,不商股東,竟以商款交部,顯悖曆上諭。綜此諸多不合,礙難承認。乃正在研究,忽聞郵傳部戾拂輿情,竟以專擅害公、為股東總會所請撤銷更換之李稷勳,奏請欽命總理宜昌路事,故意蔑法欺天,置全川出資辦路之人于無可容足之地。本月初一日電文宣佈,遂激成罷市之舉。雖經各行政官吏及股東等竭誠開導,而執理甚堅,義不苟讓。股東等既須熟籌路事,又懼四川大局危險,神智瞀亡,莫知所措!竊查省城罷市以來……』從這裡起,都念過了。」 王文炳笑嘻嘻地說道:「小彭,聽清楚沒有?這一段斥責盛宣懷,該不算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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