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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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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有十多張口,都在喊叫,好像早有商量,安心要惹事的樣子,陣容倒也整齊,聲勢居然浩大。孩子們首先駭著了,都睜大眼睛,躲在大人身後,死命撩著大人的衣襟腰帶不放鬆。範淑嫻回身對著眾人,起初好像要發氣,接著只是把嘴角一癟,稍為有點驚惶的神氣,說道:「這才怪囉!我又沒說你們……」 顧輝堂倒很是沉著,連忙站起來,對大家先是一個長揖,而後嘻開一張缺牙少齒的嘴巴,笑道:「高鄰們,千萬不要多心!我這媳婦的脾氣大家相處這麼幾年,難道還不明白嗎?她是有口無心的直爽人!……她咋敢說高鄰們?她只在抱怨我,抱怨我這個死老頭兒……自然,說話不小心,無意得罪了高鄰們……範女,趕快過來跟大家認個錯吧……」 可是範淑嫻早已抱起最小一個兒子,沖進二門去了。 「!你們看她還發氣哩!……出來!出來!……拉稀的,不算好角色!……」 顧輝堂更其低聲下氣,攔住眾人道:「莫同她婦女家一樣見識,凡事看在我的老臉上。高鄰們,只怪我這個老不死的把下一輩慣壞了……大家讓一手,等小兒回來,代她賠罪就是囉!……小兒也在辦同志會,是他們學堂的同志會。大家都曉得,我們一家向來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從不敢得罪人的。我這媳婦……唉!高鄰們……」 要是當年脾氣,顧天成哪能不挺身而出,為么伯家爭一口氣?他現在卻不這樣了,反而趁著大家爭吵得熱鬧,從人叢中擠出,向太平街這頭一溜。 天氣已經斷黑,街上警察燈已經點燃。街上的人越發多了。才到太平街口,就聽見許多人都在說:「走嘛,鐵路公司要開會了。」「沒有你我的份,不犯著去洗汗澡,還是轉街去的好。」「莫這樣說,罷市是大家的事,聽聽他們各街同志會是咋個議的。」「有啥議頭!罷市就罷市,不還我們的路,老子們硬不做生意。」 第十章 第一個浪頭(二) 顧天成運氣很好,居然在黑壓壓的人堆中碰見了鄧乾元,並且憑了鄧乾元手上一張通告,兩個人都擠進了二門。 會場上已經有不少的人。但鄧乾元把銀殼子懷錶摸出一看道:「早哩,還有半點鐘。走!我們先去找王文炳先生問一問今夜開會的宗旨。」 「我不去。」 「為啥不去?」 「好容易才擠進來,又要擠出去;跑到鐵道學堂,屁股沒坐穩,又要跑回來。」 「哪個舅子要你擠,要你跑路!就在這後邊院子裡,他搬進來好久了。」 當他們揭開竹簾,跨進王文炳的住房,卻見王文炳盤起髮辮,俯在簽押桌上,和另外一個年輕人正商量著在寫一張什麼東西。鹽市口開傘鋪的傅隆盛老頭子嘴裡叼著一根葉子煙杆,坐在另一張骨牌凳上,搖頭擺腦地說道:「對囉!這樣一來,才顯得出我們罷市是有來頭的,雜種們總不能栽誣我們要造反嘛!」 「你們好忙!」鄧乾元打了個招呼。 傅隆盛用手把映到臉上的洋油燈光一遮,朝著顧天成叫道:「喲!顧團總也來了!你們鄉壩裡頭也接到了通告嗎?好快呀!」 王文炳只向他們點了點頭,仍對那寫字的年輕人說道:「羅先生說,今天晚上一定要印完。算一算,好幾萬份,探源公司一家恐怕來不及?」 那年輕人也站了起來道:「當然來不及。還是老辦法,探源公司和昌福公司各家印一半。」 「但是探源公司是義務。」 那年輕人道:「昌福公司更應該盡點義務了。我先去找樊孔周辦交涉。」 等那年輕人拿著一張紙走後,鄧乾元才問:「傅掌櫃剛才稱讚的對囉對囉,是啥子事?」 王文炳把桌上一張信箋遞過去道:「看嘛,就是這東西。」 顧天成也湊過頭去。 一張信箋,當中一行大字,半真半草寫著「德宗景皇帝牌位」。兩邊各一行小字,也半真半草「庶政公諸輿論」「鐵路准歸商辦」。 顧天成道:「這拿來作啥子用?」 傅隆盛搶著說道:「用處大囉!你明天只要把這張印好的東西朝門枋上一巴,隨便他啥子歪人,都不敢估逼你開門做生意了。所以我說,羅先生他們讀過書的人,硬想得好。」 鄧乾元故意做出一種驚詫樣子道:「謔!有這樣凶嗎?那不是比王道靈的符還凶了!」 王文炳正正經經地說道:「倒不是說著玩的,因為它是先皇牌位,哪個還敢反對?另一方面,也表明我們爭路罷市好像是奉過聖旨一樣。」 傅隆盛把抽剩的葉子煙蒂,從煙斗中挖出,向窗外一丟,一面向王文炳說:「我好像沒聽見你交代過用黃紙印?」 王文炳笑道:「已把你的意思批寫在底子上了。」 「那就好啦!本來,皇帝家的事情,設若使上一種別的顏色紙,便不恭敬了。我還想了些好辦法……」 一陣巴掌聲音傳了過來。 「開會了,快走!」 「我還沒問清楚,今天晚上的會為了啥?」 「何必問呢?到會場上自然就會明白。」 他們來到會場,全城行政官員也穿戴得齊齊整整,從西花廳出來進了會場。 羅梓青站在演說臺上,正報告到他們幾個代表在下午到制台衙門稟見趙爾豐,趙爾豐對於罷市罷課發表過些什麼意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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