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五七


  次早起身,芷芬依然別了趙瑜照常進校去上課。後來那個和平大會卻也開了好幾次,不過官中雖然不曾加以嚴重的干涉,卻也不肯信從,一直遷延了好久。趙瑜背地裡也曾將向芷芬所談的話告訴趙玨,叫趙玨轉行告訴方鈞,方鈞聽了,自然歡喜不盡。平時他們借著朋友名義,也時時同芷芬相見,只是急切不敢提議這事罷了。芷芬起先決意要替趙瑜同賽姑將他們的婚事撮合起來,沒事時候,便自己思量一個辦法,想懇懇切切由自己寫封函劄,去責問賽姑,要強迫他親自到福建來乞婚。後來一個轉念,因為當初曾經同賽姑反過臉的,若是由我寫信給他,萬一他紀念前仇,置而不理,不是轉誤了趙瑜大事?因此總不敢冒冒失失的下筆。由是又耽延了好些日期,每次會見趙瑜,覺得趙瑜雖然不好意思追問此事,然而自己總有些抱愧。

  有一天忽然想到自家姐姐蘭芬,他同林少爺的秘密,原是我們知道的,這件事最好由我寫信寄給蘭芬,再請蘭芬去向林少爺接洽,有此轉折,不怕林少爺不肯承認。」

  主意已定,當真便寫了一封懇切的信寄至蘭芬那裡,信尾上還贅了一句:「事之成否,等待他的回信。」

  誰知這信寄去之後,候了有幾個月的光景,不但不見林賽姑前來,且不曾見蘭芬一封回信表示若何辦法。芷芬是個年輕負氣的人,更按捺不住,以為林賽姑是一定負義的了,依他性子,恨不得立刻轉回故里,鬧到林賽姑那裡去向他責問;又苦於校務紛繁兼忙著開會事務,急切不得分身。好容易隔了許久,才向校中請了一個假,要回家省親。湛氏母女得了這個消息,少不得又備了送行筵席,邀約芷芬到家裡來敘別。芷芬平時雖然也同趙瑜時時把晤,便是寫信寄給蘭芬的事也曾向趙瑜說過,趙瑜心下十分感激,後來因為不得蘭芬回信,芷芬屢次為此生氣。趙瑜還百般的向他勸慰,這番芷芬又向趙瑜提及此事,言間露著無窮怨憤,有時候還提著賽姑名字,戟指痛駡,說我此番回去,第一件事,便須親自去會林家少爺,看他對我有甚麼話來解說?趙瑜也無言語,只是潸然流淚;又因暫時分別,格外哭得傷心。芷芬也不免愴然雪涕。

  當夜芷芬並不曾回校,又同趙瑜宿在一處。芷芬含笑向趙瑜說道:「林少爺既已這般負心,姐姐何必苦戀著他呢?在我看起來,姐姐便是勉強同他結了婚約,像這樣少年,也難保沒有白頭之歡。好在目前世界,風氣開通,莫說姐姐並不曾同他正式行過婚禮,盡有在一處生男育女的夫婦,因為性情不合,還儘管彼此離婚呢。」

  趙瑜低低歎道:「姐姐的議論何嘗不是,但是妹子也有妹子的愚見,如今世界上『自由』的名詞,固然成就了一班女子,也會遺誤了一班女子。『從一而終』,雖是古時男子專制的作用,然而朝秦暮楚,棄舊憐新,在男子尚不得算是完人,在女子又安得稱為賢婦?妹子當日千不合萬不合,已經失身於他,若叫我此時靦顏再事別人,實在撫心慚愧。姐姐此番返裡,若是果然同他相見,也不必過於激烈,他果肯翻然悔悟,自然有他的辦法;萬一他竟甘居薄幸,姐姐趕快寫封信給我,我已打定主意,從此長齋繡佛,事母終身,做一個女孩子的,不見得不嫁丈夫便成餓莩。姐姐覺得我這話還是不是呢?」

  趙瑜說到此處,也禁不住珠淚縱橫,襟袖盡濕。

  芷芬望著他又無以慰藉,也只得浩然長歎。停了好半歇,芷芬重又說道:「姐姐适才所說的話,足見恢宏大度,不肯予人以難堪。但是白白的叫人家討了便宜,不給他一個懲戒,妹子心下委實有些不大甘服。我此時倒想起一個好主意,不知姐姐聽了可還使得?」

  趙瑜哭道:「妹妹方寸已亂,姐姐如有分付,儘管告訴妹子,妹子沒有個不遵依的。」

  芷芬笑道:「我的意思,想邀約姐姐同到敝省去走一番,一者可以借此解釋愁腸,二者那個林少爺聽見姐姐親自前來,他一定要觸起前情,重聯舊約,比較我們這些局外的人在這裡面干涉的好。橫豎也不過一兩月的耽擱,假期一滿,依然由妹子將姐姐送回尊府,這是再便當不過的了。」

  趙瑜聽了,也深以為然。想了一想,重又說道:「此事足見姐姐盛情,但是恐怕母親不放我出門,我自幼也不曾離過母親,將他老人家一個人放在家裡,妹子也有些放心不下。」

  芷芬笑道:「姐姐又來蠍蠍螫螫的了,如今做女孩子的,還像當日要謹守閨門,動一動腳步兒,便許被旁人議論?若講到伯母一人在家,姐姐不放心他老人家,這又不必顧慮,令兄既承歡膝下,目前又多著一位方少爺住在一處,他老人家斷然不苦寂寞的。老實說,姐姐若不依我這樣辦,我此番回粵,發誓不再替你料理這事,包管叫林少爺將姐姐擱一百年,然後再來迎娶。」

  這句話轉將趙瑜引得笑起來。

  當晚不得已便將這意思稟明湛氏,湛氏起先尚是遊移不定,後來一個轉念,因為關係著趙瑜終身大事,我若不順從他們的意思,萬一這裡面有個舛誤,不是要叫自家孩兒怨我?況且又見芷芬十分殷勤,不忍過於拒絕,當時也就答應了,只分付趙瑜在廣東不可多耽擱,必須早早回來。芷芬同趙瑜非常歡喜,忙著打疊包裹。趙瑜又問芷芬行囊可否收拾齊備?芷芬笑道:「我一身以外,別無長物,說走就走,不至耽延時刻,不像姐姐這樣瑣屑,箱籠什物,成大堆的鬧得不清。若是不知道的,還要疑惑姐姐是忙著出閣呢!」

  趙瑜不禁含笑向他啐了一口,大家方坐在屋裡閒話,外邊趙玨早同方鈞走得進來。兩人笑嘻嘻的手裡捧著成大卷的紙束,一眼瞧見趙瑜房門外面堆著行李,趙玨驚問道:「妹妹敢是要出門嗎?不知道這一會子又忙著到哪裡去?」

  湛氏便將适才的事告訴趙玨。趙玨只點了點頭,一言不發。方鈞笑道:「可惜繆小姐在這假期裡又要回裡,放著這裡開會,又少了一個熱心的人。在我看,便暫時不回廣東也好。」

  芷芬笑道:「開會的事,原是要繼續進行,我雖不在這裡,那些同學的女友已允許我隨時寫信報告。」

  方鈞笑道:「促進和平會固然要開的,如今又發生一種青島問題,各學校又忙著開懲辦國賊抵制日貨的會了。」

  芷芬吃了一驚,隨即站起身子問道:「怎麼這種問題真個發生了?」

  趙玨答道:「今天北京大學已派了學生到此接洽,各學校學生聞得此信,已在那裡秘密運動,大約不久也須有罷課的舉動了。喏喏,這不是他們刊印的許多傳單,除得向各處張貼,還沿路的散給各人閱看,你們不信,包管一瞧這上面的話也就明白了。」

  此時芷芬同趙瑜兩人,早將那傳單取在手裡。湛氏吃了一嚇,冷笑著說道:「哎呀,為甚好好的又抵制日貨起來了!我記得前三年曾經鬧過一次,後來不到兩個月光景,早就銷聲匿跡了。可是抵制日貨這件事,他們鬧也鬧得快,掉也掉得快,又不曉得熱心幾天,大家擱開手不去理會呢。」

  趙玨笑道:「娘又來說這些嘔人的話了,這番的事不比前番,全由各校學生主動。他們眼光很遠,魄力很大,道不得個隨意鬧幾天,就擱開手哩。況且那個賣國賊姓章的,聽見說是已被北京大學學生打得半死,他們一共還不肯罷休,一定要強迫政府裡提出他們的罪名,從嚴懲辦,好儆戒以後的人,不去蹈他們的覆轍。」

  湛氏接著說道:「玨兒玨兒,我請問你,這姓章的究竟是個甚麼人呢?他還是外國人,還是中國人?怎麼這許多學生都知道愛國,他偏生要去賣國?人人又罵他是賊,又要問他的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