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四〇


  說完邁開大步直向房外行去。林福趕著送出來。此處眾人聽了醫士的話,一齊放聲大哭。僕婦們早跳上床,替林氏將一頂紗帳子打脫了,將林氏身子好好扶正睡下,只聽得一口氣不來,早就嗚呼哀哉了。

  林耀華眼睜睜的站在房裡望著,見母親已經咽氣,只跌腳說了一句:「這不是要我的命了!」

  說畢也就放聲大哭。書雲小姐同著舜華玉青都跪在地下痛哭不止。耀華拭了拭眼淚,急著向舜華他們說道:「你們盡在這裡哭有個甚麼益處呢?賽兒睡在這椅子上也不是個辦法,還不快些叫人抬著向他自己房裡去休息,沒的鬧死了這一個,再鬧死那一個了!」

  一句話提醒了書雲小姐,連忙在地上站起來,分付眾多僕婦抬起睡椅,將賽姑送至他自家臥室。賽姑此時也有些明白,只是傷痕痛楚,一頓又昏迷了過去,耳邊雖然聽見他們哭聲,依舊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為甚緣故。書雲小姐看見他這個樣兒,心裡又憐又恨,免不得陪著他進房,替他將衾褥鋪疊好了,扶他上床睡著。又命春鶯過來陪伴賽姑,恐防他要茶要水,然後自己又走入林氏房裡。早見眾人七手八腳的在房裡擄掇什物,挑卸字畫,由上房一直到外間,點得燈光燦爛,家人穿梭也似的預備一切,一直忙到次日午後,各事方才齊整。遵照民國體例,成了喪服,耀華一面命爺們到督署裡去請了丁憂的假,一面寢苦枕塊,在公館裡哭泣守制。

  書雲小姐同舜華不時的到賽姑房裡去照看。依舊逐日請了那位外國醫士替他診治,日漸起色。有時清楚時候,他們便將林氏病歿的話詳細告訴了他,賽姑想到祖母在日,愛惜他的那個分兒,也不免坐在床上痛痛哭了一場。書雲小姐在背地裡也曾問他那一天在繆公館裡的事蹟,他只是低頭不敢答應,被人問得急了,重行假裝著臂痛,轉又呻吟起來。書雲小姐不住的向他點頭,歎氣說道:「好兒子,從今以後,你可以一切改悔了罷,都為你這個孽障不肯學好,如今已將一個祖母氣得死了,此後若再不改你的脾氣,我做母親的白白領帶你一世了,叫我將來倚靠著誰呢?」

  說著不由掉下淚來。

  著書到此,只好權且將賽姑這邊事暫行擱起,重行用我這支禿筆去敘一敘繆公館裡那一夜光景。不然,諸君要詰問我在那時候繆老太爺本是雷厲風行,要趕在第二天向林耀華興問罪之師,如何耀華打從他母親死後,在家守制,已非一日,怎生不曾見有繆老太爺影子到來,豈非大大脫節?雖然其中也有一個緣故,若不重行敘轉,諸君怎能夠知道其中詳細呢?

  且說繆老太爺提著刀下樓追逐賽姑,後來見著後門洞開,猜准他已經畏罪潛逃。論繆老太爺火拉拉的性子,便恨不得立刻趕至林家去同賽姑拚命。無奈這時候眾多親眷以及梅氏太太都趕下樓來,大家做好做歹,都拿話勸著繆老太爺,說是那個林賽姑雖然舉動輕浮,擅自闖入人家閨闥,然而畢竟是年輕孩子,又是他家裡本來命他女裝的,與有意改頭換面調戲人家閨女的不同;況且今日又是這一邊,特地命人將他延接到來,尊為上客,沒有個酒闌人散,反同人家翻過臉來尋釁的道理。好老他的詭秘舉動,登時已被二小姐瞧破,並不曾受了他的玷污,此刻如若驚天動地的鬧得起來,外間議論不一,一般的會疑惑到別的事蹟上去,那時候有口難分,反要累了二小姐清白名譽。在我們大家意見,今夜由他逃去,便是明日去責問他的父親,也須秘密些,不可聲張出來,叫別人聽了笑話。以後這種人不如逕自斷絕他的往來,他任是安著一百二十分邪心,也叫他沒有希望的去處。老爺須得息一息氣,至於二小姐那裡,我們還待前去安慰他,他是一個女孩兒家,不要因此再釀出別的變故來要緊。

  繆老太爺聽他們說的話也很近情理,不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撲的將一柄九獅寶刀跌落在地,匆匆的逕自回轉他那上房去了。此處自有僕婦們將刀拾起,梅氏太太同那些女眷複行轉身上樓,已不見蘭芬蹤跡。惟有芷芬還氣忿忿的坐在床沿上,一見了母親,方才立起身來。眾人問著蘭芬,芷芬冷笑道:「姐姐在此哭了一會,已經被我們姨娘將他攙得去了。諸位看著今天這件事,可委實的出人意外,照這樣情形瞧起來,可想我那姐姐他通明白,分明同那姓林的串通一氣,要來哄騙我麼!唉,他不想他是位千金小姐,如今嫁到人家,也要替他丈夫掙一口氣,為何明知這人是喬裝騙人,轉沒早沒晚同他混在一處?今番鬧出來,他的顏面何在!父親的顏面何如!」

  梅氏太太也怒著說道:「我久知道我家這大丫頭為人輕薄,舉止沒有一點大家規矩。不是我說句刻薄話兒,歸根到底,總算是小老婆生的,與尋常小姐不同。這也是他父親要娶小老婆的好處,沒的打了嘴,現世現報。好孩子,你也不必為此氣苦,好在這男孩子也不曾沾著你的身體,清者自清,渾者自渾,外人總該有個分辨。」

  那些女眷也笑起來,說道:「哎呀,誰說沒有天理呢?眼前報應真是飛快,再沒有像這樣活靈活現的。」

  說著也就將範氏今天早間向他們污蔑芷芬的那番話一一告訴了他們母女。又道:「如今鬧出這個笑話兒來,不知你們那位姨太太心裡作甚麼感想呢!」

  梅氏太太同芷芬聽到這裡,不由互相咬牙切齒價發恨。那個蘋兒這時候已將那柄寶刀重行插入鞘裡,輕輕的將那絲絛理得齊整,替他小姐依然懸掛在帳鉤子上面。一面低低笑說道:「我們小姐委實利害,那刀鋒一下子下來,將那個林小姐臂膀上砍得血淋淋的。我想那林小姐就使逃得回去,這一隻臂膀不知還能夠保全得住呢?要是我就不忍心下這樣毒手。」

  芷芬笑向蘋兒啐了一口說道:「誰還同他客氣哩!依我性子,本想砍落他的那顆腦袋,硬生生的被大小姐攀著我的右手,叫我不能容易施展。這一會子要你替他耽心嗎?」

  蘋兒伸了伸舌頭笑道:「砍落林小姐的腦袋不打緊,他一定是死了,將來他那魂靈兒老遠留滯在這樓板上,以後黑夜早晚,小姐休得再逼著我替你尋取物件,撞著這沒腦袋的惡鬼,沒的將我魂靈嚇掉了。」

  說得眾人都大笑起來。眾女眷又說:「時候已是不早了,二小姐還該早早收拾安息罷,我們也不在這裡打擾你了。」

  說畢隨著梅氏太太一齊下了樓梯。芷芬免不得送至樓口,說了幾句道謝的話。另有僕婦們打著燈亮,分花拂柳的在前面照著,一干人穿出花園,走至前進。

  眾女眷又笑道:「姨太太那裡我們還待去慰問一番,老太太看是怎樣,高興何妨一路去走走?恐防將你家大小姐哭壞了呢。」

  梅氏太太正安著一肚皮氣,哪裡肯陪他們同去?勉強笑說道:「他的父親一人在上房裡坐著,此時不知他可曾安寢沒有,我還待有話同他父親商議,來不及陪眾位太太們走動了。」

  眾女眷知他的意思,也不相強,便行告了別,又叮囑梅氏太太道:「明天老爺去同林家評理,怎生個結局,還求太太給個消息兒給我們,好讓我們放心。」

  梅氏太太點點頭,逕自轉回上房去了。

  此處眾女眷又一窩風的向範氏房間裡走來,剛剛揭起門簾,一眼早看見范氏同蘭芬坐在一邊喃喃私語,驀見眾人進來,忙止著不談了,慌忙起身迎接。眾人見蘭芬淚光融滑,粉頸晶瑩,真像一朵帶雨梨花一般,見了人兀自含羞,低頭無語。范氏向眾人拍了拍手掌,氣忿忿的說道:「這事從哪裡說起?有得沒得的還牽涉到我家小姐身上!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有冤沒處去訴。他在這裡恨得要死,是我方才苦苦勸他,你是一朵鮮花兒剛剛開放,如何禁得住這樣狂風暴雨?只好豎一隻耳朵,閉一隻耳朵,由他們去誣栽你罷了,沒的自己氣壞了身體,他們是窩裡雞似的,有誰來憐惜你呢!諸位太太都是生兒育女,明白事理的,瞧我這話可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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