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九〇


  副官當時聽了這番話,十分得意,重又出門跨上馬,也不再攏團部,簡直風馳電掣的一路向方鈞營裡而來。

  方鈞坐在自家營帳裡,正自沒好氣,又不便發作,又捧著一份報紙在那裡消遣。霎時之頃,忽有外邊兵士跑入方鈞面前,報說副官大人單身來見營長,有要緊公事面談。方鈞將報紙擲下,忙叫請進。那個副官笑吟吟的公然高據上座,未及開口,方鈞先行問道:「團長此時畢竟勾留在什麼地方?他聽見出兵消息想已趕速回營,出發之期定在何日?」

  那副官笑道:「方營長,你忙什麼呢,這件事團長自家不吃緊,你又何苦在這裡面白費唇舌?大家落得先將這新年快活過去,隨後再看看南邊形勢,好決行止,也不為遲。我們好在都是自己弟兄,團長不滿意你的去處,我也不告訴你了,省得你聽見吃驚。我知道你的用心,以為這番南下,若是好好的得幾次勝仗,就可以多博些一等文虎、二等文虎。其實你這想頭也算呆了,目今政府裡那些大老,誰不是醉生夢死,哪裡會分得出黑白?有功的不賞,有罪的不誅,已是習成慣例。你便忙得去立點功業,不見得便有什麼好處到你。你瞧那幾位營長,不是同你處的一樣位分,他們就會見風轉舵,順水推船,團長要走呢,他們便跟著走;團長不肯走呢,他們落得在京裡養婆娘吃花酒,誰也不肯去惱團長,碰他的老大釘子。你若是以我的說話為然,你從今以後再也不許去向團長營裡混鬧。」

  方鈞初時聽見這副官議論政府的那番話,倒也暗暗點頭,覺得他不為無見。後來又聽見他說自己是胡鬧,不由怒從心起,嚴聲厲色的吆喝著說道:「你這廝講話須得仔細,像團長躲在外間狂嫖濫飲,方才算得是胡鬧,我向營裡去探問出兵日期,兀自正事,該你編派我一個『胡鬧』的罪名?你放明白些,你附合團長做的那些勾當,我哪一件瞧不清楚?不要惱了我的性子,莫說是你這點點副官,任是他團長的位分,只要他所為不正,看我有這本領去責問他!」

  那個副官卻是陰柔成性,方鈞雖然同他侃侃辯論,他還是一味的盈盈含笑,低說道:「咳,你們初入軍營,少不得還有些鋒鋩太露,若是經歷過一番磨折,那少年豪氣定然也會減得下來。我勸你的都是金玉之言,你若不見聽,怕後來不要懊悔才算得是生成鐵漢呢!」

  方鈞益發焦躁,跳起身子指著那個副官罵道:「我為什麼懊悔?你不過仗著團長的憐愛,好讓你去媒孽我的短長。好好,你須告訴我,團長此時究在何處?省得你獨自一人去講我的不是,不如我同你一齊去會團長,便親自在那裡辭差!」

  副官又笑道:「你辭差不辭差,與我又有何干?你要面見團長,儘管在他營裡去等候,我又不知道他的下落,叫我怎生告訴你呢。」

  方鈞睜圓兩眼怒道:「你這廝還自狡賴!你不是同他在一處吃酒,此時如何會推諉起來。老實說,今晚你若是不將團長下落說得明白,也休想出我這座營門!」

  那個副官咬牙冷笑道:「哎呀,照你這樣蠻橫,還要戕殺副官呢!」

  方鈞也笑道:「這個正不消說得,像你這樣無恥的長官,便多戕殺幾個,算替我們軍營裡除一小人,又替百姓們去一大害。」

  說著已從腰間掏出一柄手槍,透亮的放在案上。

  那個副官見勢頭不好,他嘴裡雖自強硬,心裡畢竟覺得性命要緊,深恐方鈞真個做出來,忙攔著說道:「你也不用同我鬧這樣頑笑,槍頭上沒有眼睛,萬一將內裡子彈冒出幾個,身上便是老大窟窿,要補也補不及。我真個不知道團長下落,我也不能編著話來哄你,你且放我出營,我替你去尋覓他的所在再來告訴你,想你也須相信我得過。」

  方鈞知道他話已經軟了,若是再嚇他一嚇,包管可以打探著團長蹤跡。主意已定,便將眼睛向帳下一望,暗暗示意。好在他們兩人在帳裡吆喝的時候,其時已有許多兵士伸頭墊腳的圍攏在兩旁觀看,此刻見營長向他們表示意見,頓時噪聲如雷,大家都喊起來說:「我們拋著家,別著父母,原想替國家出一份力兒,博得個上進。今日政府裡有令南下,轉是團長藏得影兒也瞧不見,眼見得我們這營也沒有出兵的指望了。弟兄們不如先將這膿包副官砍了,然後再反他娘的,一齊去同團長算賬!」

  一面說,一面就有人洶湧的要想上前來殺副官。只嚇得那個副官粉臉失色,不住的向方鈞哀求,說:「團長的下落,我一定明白宣佈,但求你命他們速行歸隊,我便感激不盡!」

  方鈞正待答話,不防從斜刺裡冒冒失失的跑上一個人來,一手扯著那副官臂膀,輕輕向外一扭,疼得那副官像殺豬也似的喊起來。方鈞看了看那人,正是他表兄劉鏞,心裡益發好笑,知道他為人鹵莽,說得出便做得出,當真鬧出別的亂子來,慌忙上前攔著說道:「副官既允許我們交代團長下落,你們大家都須看我分上不可動武。」

  劉鏞喊道:「我也不管他是副官不副官,他將團長交給我們,一百件事與他無干;他若有半點同我們支吾,我只扯下他這條膀子,讓他好生回營!」

  副官不住口的哀告道:「扯下這膀子還得好好的回營麼,你們有什麼要求,我一一都依從你們便了。」

  劉鏞此時更不遲疑,輕輕的將那副官抱入懷裡,跑出營門,命人牽過一匹馬來,倏的跳上了馬,雙雙向大道上馳去。方鈞哪裡還敢怠慢,也就跨馬跟在後面,又帶了幾名兵士吆喝而來。好笑那劉鏞,一面走一面向他的路徑,他若遲慢得一句,劉鏞便在他臂膀上使勁摔他一下,嚇得那副官千依百順,真個指著劉鏞,一徑到了那個愛琴住的宅子門首。副官又向劉鏞哀告道:「團長大人便在裡面,請你將我放得下來,留點面子給我,不要被別人家看見笑話。」

  這時候方鈞亦已趕到他們馬前,忙命劉鏞輕輕將那副官扶得了馬,又上前向他安慰了幾句,便命劉鏞同那幾個兵士在門外聽候消息,自己偕著那個副官走入內室。

  卻好聞人鏡正同愛琴並坐在一處,猛的看見副官同方鈞走得進門,不由的又愧又氣,倏的立起身子向方鈞打話。方鈞近前行了禮,遂侃侃陳述自己的意見,並向團長說了幾句吃緊的話,說是「軍情緊急,部裡的命令,無論如何我們當軍人的總宜服從,不可安心先從自己家裡反對起來,叫南方聽見,益發輕視我們,方是正辦。」

  聞人鏡聽著,雖然滿肚皮的不甚願意,然而方鈞發的議論,委實堂皇冠冕,一時沒有話敢去駁回他,轉笑嘻嘻的向方鈞道歉,說:「這樣重大事件,營裡的人並不曾有人給信給我,以至延誤了時期。不料營長如此熱心,這是再好不過的了。明日一早,便請貴營長率隊前行,兄弟隨後便統領各營,兼程而進,料還不至誤事。」

  方鈞見團長看待自己非常隆重,滿腔憤氣也就消滅了九分;又得了明日拔隊的命令,歡喜無限,退了兩步便向團長告辭。團長還假意留他在此稍坐,他哪裡肯答應,欣然出了大門。將适才的話告訴劉鏞,大家笑了笑,逕自回營,預備清晨出發去了。惟有那個副官,在方鈞營裡受了許多羅唕,先前見方鈞在此,又不便向團長訴說,及至方鈞走後,副官便含悲帶恨,將前後情事一一告訴明白。只氣得那個聞人鏡半晌不能言語,只得用好言撫慰了他一番,說:「橫豎他在我的肘腋之下,我們隨後再看機會擺佈他不遲。」

  這便是北軍在前出發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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