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八二


  兩人計議已定,趙玨當即取了兩張鈔票共計十元,交給郝龍妻子,謝他兩日照應之惠。一直候至黃昏時分,雇了一個人挑著行李,兩人跟隨在後,徑上火車。幸喜路間卻不曾被人覺察,不到幾日功夫,兩人已抵廣東新塘地方。宗久安領著趙玨直向他哥子營中走去,及至走到那紮營所在,抬頭一望,吃了一嚇,只見營址全無,剩了一片荒涼野地,幸喜這地方已入他們南邊汛地,沒有妨礙。宗久安立刻尋著一所警署,問他們這陶營長的兵隊如何已不在此地,還是遷了駐紮之所?當時那個警長接著名片,已知道宗久安是陶營長的兄弟,立刻請進局中邀宗久安同趙玨坐下。宗久安當即詢問他哥子移營何所,是否可仍在新塘一帶地方。那個警長忙答道:「營長駐防敝處,地方上甚資得力,無如在上月裡省裡有緊急公文,轉飭令兄帶領軍隊進駐武漢,仍歸陶旅長節制,他們全旅都開赴長沙去了。」

  宗久安驚問道:「這又奇了,長沙現為南軍所占,該處軍隊很是不少,如何又將虎門陶旅長調開去助戰?其中想有他故,未審警長還知道移營的原委麼?」

  那個警長見宗久安問到此處,遂將坐的那張椅子向前移得一移,附著宗久安耳朵說道:「近有敝友新從岳州而來,據聞,我們這邊先前進攻北軍,頗獲勝利。因為北軍雖眾,久無戰鬥之志,而且湘中山路崎嶇,形勢險峻,北軍途徑不熟,屢遭挫折。我軍著著進行,聲勢浩大。不圖於一月之前,北邊又遣了幾營人來助攻長沙,我軍初尚不以為意,叵耐內中有一個營長,說是由陸軍學校畢業出身,新近升為營長的。這軍官深明韜略,智識非凡,兵力既不足以挫其凶鋒,賄賂又不足以移其素志,一味的同我們這邊作對。我軍是以疊次敗衄,湘西一帶岌岌可危。令兄移營該省,大約便因為這個緣故。」

  宗久安聽了這一番話,不由吃了一嚇,咂著舌頭說道:「不妙不妙,自從兩方面宣戰以來,並不曾遇見這種勁敵,這個營長真是『初生犢兒不怕虎』,未免有些過於認真了。萬一容其屢獲勝仗,再薦升至旅長師長地位,其時位分愈大,資格愈深,那時果然拿定他的主意,得寸則寸,得尺則尺,這件事倒也很棘手的呢。我們在背地裡說句老實話,兩方戰事,大抵全恃虛聲,並不要一定炮火相加,血肉相搏。鬧到末了,只須兩邊平均些權利,也就韜戈束甲,不作他想。此番鬧出這樣一個冒失的營長出來,陡然長了北方氣焰,不是『和平』兩字永遠沒有希望麼?這也要算是國家的氣數,人民的浩劫呢!」

  趙玨這時候在一旁靜聽,心裡猛然觸起一個人來,忙插口問那警長道:「請問一句,北邊帶領軍隊由學校畢業的這位營長,不知可調查出他的姓名,是哪一省的人氏?」

  那個警長笑道:「我們中國號稱共和,然而階級懸殊依然如故。這營長果然做到甚麼督軍巡閱使的身分,雖沒有經濟學術,然而他的大名鼎鼎,自會膾炙人口。若是爵位卑微,再加著出身學校,為人人所憎厭,任是他雖有戰功,也沒有人肯時時提著他去嚼念。我的那位相識,他也是老於宦途的朋友,當時我聽見他說這話,也曾問及這營長的名姓,敝友笑說草茅新進,委實不曾注意及此。兩位先生也不必著急,大約一經到了省裡,就可以察訪出來了。」

  趙玨點頭稱是。宗久安因為新塘這地方沒有甚麼潔淨旅店,便同那警長商議,意欲在局裡權歇一夜,明日再搭赴火車進省。那個警長連連答應,隨即招呼警勇,將他們兩人的行李安置妥帖,一宿無話。

  次日宗久安別了那個警長,偕著趙玨依然就道,不到兩日功夫,已抵省垣。宗久安知道他哥子此番雖然帶領軍隊直趨湘嶽,兵凶戰危,斷然不會將家小挈去,於是先行打聽他哥子家眷的公館,寓在何處,當時便有人指點他所在。他便將趙玨安置在一個旅館裡,獨自回去拜見他的母親,並訴說在福建失事之由。他母親深替他擔著驚恐,也就將他哥子調遣出發的事蹟一一告訴了久安。久安問道:「嫂嫂他們想還安好,林小姐定然隨著母親一路到省,此時想還住在我們公館裡。」

  他母親笑道:「你嫂子近來有病,鎮日懨懨的,也不大思量茶飯。請了醫生替他診治,有的說他是氣惱傷肝,有的說他是已經懷了有兩個月身孕,究竟叫人也猜摸不出。依我的見識,他這病並沒有別的大事,一定是害的想念林小姐的病。」

  宗久安吃驚道:「怎麼林小姐不在我們家裡了?這也難怪嫂嫂想念他,他們情愛又密,從前是形影不離的,如今硬生生替他們拆散開來,無怪嫂嫂弄出病痛來了。」

  他母親笑道:「彼此都是女人家,在一處相好、親愛也是有的,只不曾見你這嫂嫂同林小姐的這樣如膠似漆。大約也是前生緣法,別人也無從替他們解釋。至於林小姐當初被你哥子糊塗弄回家來,依我當時便想將他送還他的父母,後來不料林小姐同你嫂嫂談得來,因此便延擱下了。如今既已到了省裡,我們又知道他家父母的官閥,隨即命人傳信給他父母,不免扯了一個謊,說是他家小姐在路途上被盜匪所劫,是我們官兵看見,將他救出險地,特地送小姐合浦珠還,現今留在內眷身邊,不日便送他遄回公館。可憐他家還有一位老太太,因為想念這孫女兒,幾乎一病不起。如今得了這個喜信,說不出他合家的快樂。他父親立即來拜會你的哥子,流水般的道謝不迭,並說在石龍鎮失事之後,原想你哥子替他捕盜,不想兵船業已開放,幾乎束手無策。誰知小女性命仍為營長所救,真是萬分感激,另外還備了好些禮物送到我們家裡。你哥子也同他謙遜了幾句,當時他父親就將林小姐接回去了。我還笑望著你哥子說,幸是這樣做作一點不露痕跡,還落得人家感謝不盡,否則依你那些糊塗主意,白糟蹋了人家女孩子還在其次,譬如今日大家都在省裡辦事,萬一被別人知道,弄得身敗名裂,如何是好?照我這樣做去,豈不波平浪靜,一點形跡都沒有!」

  宗久安仰著頭想了想,不禁皺眉說道:「母親這番作用,原是算無遺策,但不免有一層可慮。在路間救林小姐這句話,不過欺瞞一時耳目,保不住林小姐回去,不將其中實情一一告訴出來,那時候哥子的名譽依然不免損失。而且姓林的萬一同我們這邊作對起來,盡可以提出訴訟。」

  他母親也笑起來,說道:「這一層倒也虧你想得周到,但是已不消你這樣多慮了。先前我也因為這層緣故,想拿話去叮囑林小姐,叫他不可在父母面前露出被我們劫奪的痕跡。那林小姐真個異樣聰明,他不等我開口,已猜出我的意思,他一味承攬,說斷然不使父母知道。這事初時我還疑惑他,或者拿這樣話來搪塞我,並非出自真意。後來他老實說出來,說他同你嫂嫂非常要好,萬一將你哥子劣跡訴知父母,將來父母如何會允許他同我們這邊來往?既不許同我們這邊來往,他遂沒有會見你嫂嫂之日。所以這事全出自他的主意,決然不露出一字,所以我也相信他得過。你如不信,這林小姐雖然回了他的公館,還不時的隔著三日五日來會你嫂嫂,有時候耽擱遲了,一般同你嫂嫂睡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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