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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趙玨正色說道:「像這樣重大的事,人少則無實力,人多又易露風聲。兄弟在省雖有好些同志,卻未敢驟然同他們提議及此。我看久兄先前那個主意,卻萬萬不可冒昧從事,南軍一方面還遠在廣東,遠水救不得近火,豈不是事在必敗。依弟之見,還須相機行事。」

  武星齋聽見趙玨這一番侃侃的說話,非常佩服,不住的拍手打掌,連珠價喊起好來。

  趙玨又向久安問道:「久兄此番義舉,究竟奉的南中何人命令?久兄在南中時現居何職?不揣冒昧,願聞其詳。」

  宗久安笑道:「我們這位武星兄,他真是奮不顧身,不失豪傑身分。他本是我們那邊陶旅長面前一位軍事參贊,每月薪水有二百元之多,他卻不貪此巨俸,轉向旅長陳請,情願勉為其難。陶旅長喜愛他生性梗直,便交給他五千多銀子,前來運動軍隊,想合閩粵兩省聯為一氣。至於兄弟呢,卻無職位之可言,不過隨著家兄在營裡混混,遇有事故,替家兄籌劃籌劃。此番出發,也是家兄成全兄弟的,以為若能在外間建立殊功,將來可望在軍政府裡謀一保舉,不至久屈下僚。」

  武星齋接著嚷道:「久安你說話又來欺人了!你不是在你哥子營裡充當連長,難不成這連長不是你的職位?我恨你就在這些上面,說起話來都有些蠍蠍螫螫的。你且緩望下說,待我來罰你三大杯。」

  宗久安臉上紅了紅,向武星齋發話道:「吃酒也不打緊,到了你嘴裡就許要編派人家不是,這連長職分有多大點兒榮耀,難不成還巴巴的來告訴趙兄。像趙兄這樣人物,只是不出來幹事,若是肯在我們護國軍裡做一番事業,將來何愁不到師長旅長的身分,那才稱得起是個偉人志士呢!」

  彼此又吃了好些酒,趙玨此時已被他說得心動,恨不得立刻便達到成功目的,不免有些鼻端出火,耳後生風的氣概。想了一想,又問道:「令兄貴營駐紮何處,想是離敝省海岸不遠?我們成事之後,大約便同令兄接洽了。」

  宗久安笑道:「不瞞趙兄說,家兄實無軍事學識,他所以能帶領一營者,因為旅長愛他的為人,有心調劑他的。大凡遇有戰事,旅長都不肯放他親臨前敵。家兄也愚而安愚,落得每月去支領糧餉。兄弟性情卻又不然,無功食祿,非我所甘,所以向家兄商議,運動這趟差使,可以表見表見自己才具,不至為家兄所誤。家兄此時填防新塘,這新塘地方是個內地所在,輕易不出戰事,離著海岸很遠很遠。倒是旅長駐紮虎門,一經我們得了手,打個電報給他,他那裡的軍隊卻容易前來接應。」

  趙玨想了一會,覺得這事不甚妥協,又不便拿話去駁回他們。卻好時候已經不早,只得說了聲:「我們散了罷。」

  說著便要會鈔。武星齋哪裡肯依,搶著將鈔會過。趙玨便約明日在舍間小聚,說道:「本意仍請兩兄在這館裡,因為耳目不便,不好暢談,若是不嫌簡褻,還是舍間較為清淨些。」

  宗久安同武星齋連連答應,說:「准到准到。」

  彼此作別後,趙玨仍然回家,便將今日敘談情形一一告訴他妹子趙瑜。重複說道:「我的用意,原想向廣東去走一趟,偏生就巧遇這兩位朋友,可算是絕好機會。但他們的宗旨,想在省裡做這一件秘密的事,我想督署裡此時防備甚嚴,未易便遂他們的心願,我聽去很覺得有些寒心。」

  趙瑜笑道:「哥哥又來婆子氣了,大凡能做事的人,必具有一種奮往直前之志,成敗利鈍,固然非所逆睹,便是死生也當置之度外。像哥哥都從失敗上著想,天下事哪裡還有成功的希望呢?哥哥若是有同志的人,便替他們號召號召;若怕走漏消息,不妨就獨助他們一臂之力,將來到了南方政府裡,也覺得你這人不是個庸夫俗子。你以我這話為然為不然呢?」

  趙玨笑道:「你本來是個巾幗英雄,這樣議論,我還敢駁你的不是?多謝你這番開導,轉使我陡起雄心,我就照依妹妹這話去辦了。」

  第二天傍晚,趙玨兄妹兩人很是殷勤,預先將筵席安排妥帖。上燈以後,宗久安同武星齋一齊到來,另外還多了一個中年漢子,卻是本地人口音,趙玨見了很為詫異。宗久安忙上前替那人介紹說道:「這位老哥姓詹,名亞魁,表字占梅,新近同小弟們住在明星棧房裡。昨夜酒樓分手之後,卻好與詹兄促膝長談,才知道他原系行伍出身,在江南綠營裡曾充當過哨長,後來因為改編新軍,誤遭裁汰。此番回裡,本為探親,不想已是骨肉流離,田園荒廢,不得已在旅館權為歇足。詹兄是胸有大志,殊不滿意北洋系的人物,久思投效南軍,惜無汲引。昨已知道小弟們蹤跡,彼此傾吐肝膽,只恨相見之晚,所以特地約他過來,同趙兄見一見,將來有所舉動,不至失之交臂。」

  趙玨方待向那人周旋,那人已笑嘻嘻的上前同趙玨握手,極道傾慕。趙玨細細瞧看這詹占梅的為人,只見他身材高大,白淨面皮,年紀約莫有三十多歲,衣衫雖不十分華美,至於聲容態度,卻不像是風塵久困的人物。心中暗暗納罕,因為是宗久安他們初認識的人,自己言談之間便不肯過於大意。

  一會兒酒筵齊備,趙玨推讓諸人入席,自家末座相陪。大家先說了些寒暄套話,三杯酒後,遂漸漸計議到秘密行動。那詹占梅又工籌劃,替他們設的方法真是計出萬全,毫無遺漏,把個武星齋佩服到十二分分際,不住的撲著胸脯喊好。趙玨終有些心忐忑,只管拿著閒話支吾開去,不敢發表自己意見。詹占梅已似窺見趙玨的用心,便指天發誓,表明心跡,全是些斬頭瀝血的議論。大家哄飲了一會,武星齋狂態漸露,便鬧著想去叫局。趙玨剛在遲疑,武星齋不禁歎氣說道:「我如今也有些懊悔出來幹這件沒勁的事了。想我們當初在軍營時候,何等快活!大軍駐紮在哪裡,也沒有一天不去逛窯子、打茶圍,便遇著沒有妓院地方,那些良家婦女,誰也不尋覓幾個來陪我們快活?自從悄悄的到了貴省,莫說妓院裡不能亂走,甚麼茶坊酒肆,我們這宗大哥都鬼鬼祟祟的,怕我露出形跡來,可不叫人悶煞氣煞!」

  詹占梅拍手笑道:「武大哥真是快人快語,有趣極了。小弟此地熟人甚多,倒不可不助一助武大哥的豪興。等我寫幾張條子,去叫幾個雛兒來,多勸武大哥吃一杯酒。」

  說著就向階下望瞭望,似乎要招呼家人們過來的意思。這個當兒趙玨早按著酒杯,陪笑站起來說道:「論理呢,小弟做著東道主人,這件事理合不待星翁要求,便該叫人過來伺候。無如小弟實有苦衷,固然平時沒有相知的妓女,至於家母教訓素嚴,從不許這些妓女闌入內室,所以星翁的命令不能遵辦。好在大家都屬知己,料想不至罪及小弟。」

  宗久安忙攔著說道:「趙兄你請坐下來,我們這武大哥他是鬧著頑笑的,豈有真個勒逼主人去叫局的道理。況且我們身當軍士,第一紀律是最要緊的,何能留連風月,屬意閑花,他這信口狂談,實在絕無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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