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七七


  那兩個後生格外佩服,又同趙瑜行了禮,堅問趙玨居址。趙玨遂告訴了他,轉問他們名姓,他們卻不開口,各人從衣襟裡掏出一張名片,姓名居址,都詳細載在上面。趙玨接過來略看了看,便拱手向兩人告別,偕同趙瑜仍回舊路。先前跌倒的那個老婦,所幸傷不甚重,家屬得了這樣消息,少不得將他攙扶回去,不必細表。

  兄妹兩人回家之後,閑著沒事,便重行提到今日路間的事蹟,趙瑜依舊氣憤憤的不服那黎英妄作威福。趙玨笑道:「今日時代,還有甚麼公理可講?他能夠看我情面,不敢橫行到底,也就算他好處。萬一真怪我多事,連我都呵斥下來,依然將那兩個後生捕捉而去,任是你不以為然,你這纖纖弱質,有甚麼本領轉去以卵擊石?像你這樣激烈,若是叫你到外邊去走動走動,你還沒有這個大肚皮裝這些閒氣呢!」

  趙瑜笑道:「哥哥也不要將世間人都看壞了,有黎英這樣蠻橫,畢竟還有那兩個後生的文明。跌倒的老婦同他非親非故,他轉忙忙的去攙扶他,這等人卻要算是熱心公益。他這名片上既說著住在明星棧,哥哥明天何妨去會會他們。要交結朋友,還是像這樣朋友可以交結得呢。但是我瞧那姓宗的為人倒還精細,像個智勇深沉的人;那個武星齋就不然了,只管一味價罵人『野蠻』,至於那跌倒的老婦,他卻不問他死活,未免鹵莽有餘,縝密不足。哥哥你看我這評論可還確不確呢?」

  趙玨笑道:「確極確極,妹子可謂觀人於微了。此時卻不必忙著去會他們,顯見得我們有些自矜恩惠,像似索他酬報一般,轉被人看得太輕,非大丈夫的舉動。」

  兩人正在閒話,忽的門房裡家人持著一封請客單子匆匆的進來遞給趙玨手裡。趙玨看畢笑道:「我方才不願意去訪他們,他們此時轉來請我們了。他約今晚在洞賓樓酒敘,內中還擬請妹子一同前往。妹子你還高興去不去呢?」

  趙瑜笑道:「陌生的人,我如何可以同他們在一處吃酒?你妹子雖然假託文明,這文明的程度一時尚不能到此地步。哥哥請自便,我是不能奉陪。」

  趙玨點頭稱是,隨向家人說了一句,說:「你去分付來人,今晚我准到洞賓樓便了。」

  家人答應出去。

  趙玨一直等至日落時分,果然獨自到了洞賓樓。上了樓梯,早見一間房裡有人笑著招呼。趙玨見是那個武星齋,便隨著走入一座房間。那姓宗的亦即笑面相迎,讓趙玨在客位坐下。趙玨望瞭望,卻好沒有別的外客,隨即向那姓宗的說道:「久安兄未免客氣,二公光降敝地,兄弟尚未盡一分地主之誼,今日轉承寵召,實在愧不敢當。不敢動問,二公此來有何貴幹?在敝地究竟還有許多時候耽擱?」

  宗久安笑道:「小弟因為到貴省訪一親戚,不料舍親業已他往,是以目下暫寓明星客棧,至遲大約不過耽擱一星期之久就要仍返廣東。今天不幸在路途之間橫遭強暴,若非先生慨然出任排解,小弟們定然要吃那廝虧苦。像先生這樣斯文的人,如何會同那廝結識,倒要請教請教。」

  趙玨便將自家同黎英在陸軍學校裡同學的話一一告訴他們,隨又說道:「看是大家同學,至性情臭味卻不相投。今日若非為二公解紛,弟對於此人,早已避而不面了。」

  武星齋大笑道:「只可惜我同久安兩人,寡不敵眾,若是我們手下帶些人出來,不愁不活活的打殺他。」

  宗久安向他瞧了一眼,低低說道:「星齋仔細,所幸趙先生不是別人,否則你這些說話敢情又要鬧出別的岔枝兒來。」

  趙玨一面應酬,一面聽他們談論,心中已暗暗明白,知道他們決非為探親戚才到此地,口裡不便說明,只是隨機應變。

  一會子堂倌已端整酒菜,彼此互相酬酢,約莫吃了有兩三壺酒,武星齋一經酒入歡腸,早將外面皮袍脫翻,短衣窄袖,一疊連聲催堂倌添酒。趙玨見他為人十分爽快,也就不拘形跡,三人一杯一杯的又吃了好些。吃到高興的時候,三人互將黎英戟指痛駡,仿佛做了一件下酒之物。趙玨又將在北京考試用文字譏誚陸軍的事,侃侃的敘述出來,宗久安只管點頭稱善,說:「即此一端,可見先生胸中經緯,決非北京政府裡可以籠絡先生的。先生還不知道小弟們也曾到過北京幾次,那政途渾濁之氣,真是叫人不可向邇,多住一日,便要多中一日的瘴毒。」

  又低低說道:「像貴省這處地方,設非此人盤踞著,空氣也不至叫人如此難受。」

  說著便豎起一個大拇指兒給趙玨看,趙玨點頭會意。兩人正低著頭講話,猛不防耳畔忽然起了一種巨聲,將兩人嚇了一跳。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武星齋在那裡拍得桌子價響,向宗久安吆喝道:「久安久安,你還太婆子氣了,像趙先生這樣為人,你還疑惑他,防備他,不將我們實話向他明白說出!」

  又望著趙玨大聲說道:「我告訴你罷,我們兩人何嘗是真為訪甚麼親戚而來,我們是奉著護國軍命令到貴省來相機行事的。好便好,不好,你看我會將那個……」

  說到此處,已被宗久安一把握住他的嘴臉,放下臉色說道:「你還不仔細些,趙先生雖然不是外人,難道不防牆有風,壁有耳嗎?」

  他們正在此際吆喝著,那間壁幾間餐室裡也有好些座客,不由的就有人伸著頭墊著腳向他們這邊瞧著。武星齋這才忍著不敢開口,重又笑起來,說:「久安久安,我們不喊著說,難道便不許我們悄悄的說麼?『疑人者勿信,信人者勿疑』,像趙先生這樣人材,我們不將他搜羅過來,也不是替護國軍出力的道理。」

  趙玨笑道:「交淺言深,原難怪我們久兄畏首畏尾,特不知小弟心理如若以敝省督軍為然,現放著他少爺這條門路,北洋軍隊裡早已佔據一席。只是小弟另有志趣,非真能知我者,也斷瞧不出我的態度。」

  宗久安笑道:「趙兄千萬勿相見怪,並非兄弟將趙兄當作外人,實在今日所處的時勢,機械愈深,人心愈難測度。像兄弟們過來偵探北軍舉動,那北軍裡未嘗不遍佈偵探,時時刻刻的防我們黨人。武星兄他是個粗鹵漢子,只顧愛慕吾兄,便不防著外間窺伺。我輩性命原不足惜,萬一白白帶累了趙兄,叫我們心裡怎生過意得去呢?承趙兄不棄,引為知己,兄弟們決不相瞞。此番赴閩,第一件是聯合同志,想就近在省中舉事,南洋自然有重兵接應,如果時機不順,弟兄們還想拚著這一腔熱血,與若輩同歸於盡。」

  說著又將大拇指伸了一伸,接著說道:「目下羈延貴省已有兩星期之久,尚未得有機會。天幸趙兄同我們沆瀣一氣,真是非常榮幸!趙兄住在本地多年,看意中還有甚麼同志,不妨介紹介紹,將來如果成事,南軍自然另有酬報。未審尊意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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