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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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就想揎拳擄袖的向趙瑜房裡走去。湛氏忙攔著說道:「你這又何苦來,他已是病得不成模樣的人了,你還趕著把氣給他去受。依我主張,等他病勢痊癒,我來緩緩勸導他,他若沒有別的意見,自然會順從你,便同方家做親。你此時即使同他鬧起來,也鬧不出個正經辦法。總而言之,你這人,各事都有些一相情願,不但你妹子姻事,你硬行替他做主,便是林家小姐,你也是不管人家答應不答應,都十拿九穩的便硬派人家要嫁給你做妻子。少年子弟,十有九個鹵莽。你這鹵莽也要算極頂的了。」 湛氏幾句話,轉將趙玨說得俯首無語,站起來,歎了一口氣,逕自跑向他那臥室裡睡覺去了。 我如今且要倒轉筆來,敘一敘林家赴粵的緣由,以及他們動身後的事蹟。自從南北生了意見,福建督軍黎又齊本是北洋派的一份子,他據有福建全省,竭力要去與南方做對。又因為兵力不繼,成日價的發著萬急密電向政府裡乞兵救援。無如鞭長莫及,一時間北兵不能前來,黎督軍非常焦急,只得將各要塞地方派兵嚴密防堵,凡省裡有形跡可疑的人,都把來一網打盡。那時候林耀華正當著省議會議員,他的宗旨卻是個隨人俯仰,沒有一毫成見。叵耐黎督軍在先,本不以議會為然,卻好近來便借財政不足為名,立時逼著那些議員閉了會幕,停支薪水。林耀華因為沒處撈摸銀子使用,非常懊喪。再加著兵信緊急,嚇得林氏他們日夜不安,時時籌畫避亂所在。 林耀華正自沒法,這一天忽然接到廣東一位朋友的信函,說是已經替他在省裡覓了一個相當位置,系督軍署裡的庶務員,務須趕速前來,遲則恐為他人獵取。這朋友姓金名廣仁,原是耀華當初在廣東候補時候結識的。金廣仁也是個知縣班子,與耀華甚是投契。目下金廣仁已入督軍署裡做了秘書長,卻好看見出了一個庶務員缺,所以特地在督軍面前保薦了林耀華,這也是他們延攬人材的意思。 耀華坐在家裡,正苦沒有個走處,卻好接得此函,隨即將他那個「軍師管家」 林福喚得近前,同他商議。林福笑道:「這有甚麼商議?我久經打聽得南方聲勢浩大,不日便來攻打這福建。萬一黎督軍一個支持不住,他們兀自去摜下這地方,大家逃走,那時候我們住在這省裡,怕不要玉石俱焚,同歸於盡。難得那邊金老爺有信來請老爺,這庶務員缺又是個發財的道路,老爺還不快快拿定主意,挈著老太太同太太他們,走他娘的路!黎督軍不講交情,早把老爺們的議會取消了,老爺難道還同他有甚麼感情不成?」 耀華笑道:「話雖如此,但是督軍新近有告示貼在外面,不許軍民人等遷移他處,那看守城門的非常認真,我們公館裡又免不得行李箱籠成大捆的往城外挑抬,他們哪裡容得?不是走不成功,反弄得打草驚蛇,被別人笑話。」 林福拍手笑道:「呸,我說我們老爺為人忠厚,這不是有些忠厚太過了!督軍的告示,雖然煌煌的貼在牆上,那是嚇百姓的,但凡省裡有些權勢的人,他也管不了許多。老爺這議員身分比百姓不同,有甚麼法子不好想?這件事不用老爺操心,包在林福身上,只須跑向督軍署裡尋覓著一兩個熟人,向他們乞一紙通行證,走到城門邊,包管那些守城的兵士乖乖巧巧的放老爺們搖擺出城。事不宜遲,老爺此時便請回上房,告訴太太他們一聲,叫大家將細軟打疊打疊,便趕在明天清晨動身。我若是將那通行證一經到手,便在城外雇好船隻,準備他們來扛抬行李了。」 耀華聽了,歡喜不盡,旋即走入裡面。一眼瞧見他母親同家裡上下人等,都愁眉淚眼的坐在一處。林氏看見耀華,忙問道:「你在外間可聽見甚麼消息沒有?」 耀華笑道:「母親不用焦煩了,明天就有了動身機會,大家向廣東去走一趟。」 於是便將适才的事蹟一一告訴了林氏。 林氏聽到這裡,不禁先念了一聲佛,說道:「這真是皇天保佑,難得有這樣事體。粗重傢伙我們都不要了,各人將首飾衣服打疊起幾十個箱子,抬著走罷。等大局平靜再回家另行署備不遲。」 此處書雲小姐同舜華、玉青他們都非常歡喜,惟有賽姑站在旁邊,咕嚕著一張小嘴,良久,方才說了一句道:「本省雖然鬧著兵信,不見得廣東就會安然無事。況且挈著許多眷屬,一路上兵匪縱橫,難保不發生別的亂子。在我看,一動不如一靜,還是老穩住在省裡的好,讓父親獨自前去瞧瞧那邊光景,再斟酌我們行止。」 林氏不等賽姑說完,重重的向他啐了一口,罵道:「一個女孩兒家,鹽醬口,還不曾動身呢,就滿嘴裡說起路上遇見亂子來。若果然有亂子,便讓你一個人去受害,我們還要圖個順遂呢!你這點點年紀懂得甚麼?當初革命党起事,還是文明辦法,輕易從不肯殺人,你的曾祖還不肯放膽住在城裡,巴巴的攜帶我避居下鄉。目下時勢又不然了,南北爭競起來,好像有甚麼不共戴天大仇似的,只要軍隊一接,乒乒乓乓的槍彈炮子雨點般的打得個落花流水。其實他們軍隊裡果然死的人不少,若論無辜百姓損失性命的也是很多很多。他們爭權爭利,不顧死活罷了,我們這些百姓也打入這劫數,不是從哪裡說起?我請問你,不過豆瓣子大的一個女孩兒,難不成偷著漢子,養著孤老,不放心離著他遠走,想老遠住在這地方擔驚受怕?你不肯走,你便一個人住在家裡替我們看守房屋也好。」 林氏越說越氣,只拿著手揉自己肚皮。賽姑本是他心愛的孫子,自幼兒也不曾用大氣兒呵斥他過,此番也是因為性命交關,便不由的口不擇音,罵得賽姑紛紛珠淚,濕滿襟袖,站在旁邊一聲兒也不言語。 還是書雲小姐知道他心裡的委屈,忙將他扯到房裡,低低笑道:「你祖母的脾氣,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獨斷獨行慣了的,他既決意要往廣東避兵,你為何又不看看風色,轉同他辯駁起來?這還是你呢,若是我們做媳婦的,像适才這個樣兒,不知還要罵到甚麼田地!好兒子,我猜你捨不得動身的緣由,定然是為的趙家小姐,如今卻也沒有別的法兒。我放你今晚到他那裡走一趟,讓你們敘敘這別情,可好不好?只是須得早早回來,不要再累我受氣。」 賽姑聽他母親這句話,很覺得有些刺心,頓時羞得臉上緋紅,那眼淚又落下來。書雲小姐笑道:「好端端又哭甚麼呢?你們這婚姻的事,我在先不是曾經明白同你講過,都要等到祖母准許你改換男裝,方才可以請出媒人來向人家去求親。若是像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便思量將趙小姐聘給你做妻子,豈不要驚世駭俗?你也不用耽延了,最好連轎子都不用坐,悄悄的帶個丫頭,瞞著他們去罷。」 賽姑心裡著實感激他這母親不盡,當即遵照他母親說話,穿街過巷,已到趙瑜家裡。 趙瑜剛自散學回來,正苦沒有消遣。忽然聽見賽姑到來,喜得心花怒放,忙迎至廳口,一把攜著賽姑的手,笑吟吟的說道:「今天怎生這般高興,特特的過來訪我?想是你知道我在家苦悶,我們來暢談暢談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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