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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劉鏞見是母親,方才不敢開口,只鼓著腮頰站在旁邊生氣。方鈞略略定了喘息,指著劉鏞笑道:「大哥,不是兄弟敢說,你這人真是糊塗。你心裡便是想做一件事也該預先同我斟酌斟酌,怎麼冒冒失失便跑向營裡去應募起來。況且姑夫在日,當初也是個武職大員,論大哥這身分也須得從學校裡操練一番,博一個好好的出身。這兵士也不是你去幹得的。你叫我將你收錄下來,隨後究竟如何看待你?你不是使我為難!當著眾人面前,我又不好同你明講這話,此刻特地跑得來向姑母處賠罪。不料你又給我一個冷不防,拳腳交下,不是兄弟避讓得快,這性命豈不要送在你的手裡。」

  方氏聽著方鈞說出這一番話,方才明白這其中情節,不由又氣又笑,說道:「原來鏞兒今天已向營裡去走過一趟了,這畜生簡直瞞得我一個文風不透。俗語說得好,『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我看這畜生越發要走入下流,這軍營裡有甚麼頑意兒,你巴巴的跑去胡鬧。你表弟不肯收留你,我很感激他。你轉要同他去毆打,這是甚麼道理!」

  劉鏞撅著嘴說道:「有甚麼道理呢,我不過因為往常聽見別人講起打仗來,非常熱鬧,只可惜我不曾親眼看見過,魂兒夢裡都放不下這打仗的熱鬧。我新近打聽得方鈞不日就要往南邊去開戰,我的意思想瞞著母親同妹妹,溜到打仗的地方耍耍去。叵耐方鈞他不肯攜帶我,又分付人將我趕得出營。他既不認我這表哥哥,他此時又跑來做甚,我不打他打誰?」

  方氏笑道:「好呀,幸虧你不曾真個在營裡當兵,萬一當起兵來,這毆打營長的罪名,看你怎生逃脫得過?」

  秀珊小姐也笑道:「我知道哥哥的用意,他深恐表弟不知道他的本領,所以同表弟廝打起來,試驗試驗他有這當兵的本領沒有。只是太鹵莽了些,不該冷不防的給苦給營長吃。」

  方鈞笑道:「就是你想同我一齊到南邊去走走也不妨事,等我替你想個法子,好在我營裡尚須尋覓一名書記,大哥便充當了這一席,總比兵士們位置好看些。但是還須得請姑母的示下,可否放心大哥同我一路走。兵凶戰危,這也不是當耍的事。」

  方氏道:「鏞兒同你一路走,我還有甚麼不能放心。況且這畜生終日坐在家裡,兀自尋著事同人淘氣,我倒願意放他出門去閱歷閱歷,等候侄兒打了勝仗,奏凱而回,倘能在請獎名冊子上替你表兄填一個名兒,大小博取一點功名,也不枉他父親生他一場,九泉之下,聽著想還歡喜。」

  方鈞望著劉鏞笑道:「姑母适才的話你可曾聽得明白,你若是便肯俯就書記這一席,我明天便差軍士們過來奉請。」

  劉鏞此時聽見方鈞肯帶他同走,他心裡方才歡喜,只是嘻嘻的笑。見方鈞問他這話,他想了半會,重行搖頭說道:「不行不行,我生平不會寫字,你也不用笑我,你是知道的。我兩膀的力氣只懂得拿槍,卻不懂得拿筆。」

  方鈞笑道:「你又來固執了。目前的時勢,誰還當真有這本領才可以做這件事嗎?只要有情面,儘管去拿錢吃飯。我給這『書記』名目給你,斷然不用你去拿筆寫字,我那裡寫字的盡有別人。」

  劉鏞笑道:「這還可以使得,你在先若是早早告訴我,省得我适才同你拚命。」

  說罷,眾人都笑了。方氏當晚便留方鈞吃了晚膳,然後回營。過了一天,方鈞果然將劉鏞請入營裡,又因為郝龍前此曾在蛇尾港共過患難的,登時派他做了隊長。部署已畢,然後將全營名冊繳至團長面前。團長也自笑了一笑,背地裡卻還罵著方鈞「少不更事」

  !這且按下緩表。

  且說趙玨打從京城裡回去,心裡十分快樂,真是歸心似箭,巴不得立刻到家,好設著法兒同賽姑會面。這一天,船剛抵著閩江江岸,好在自己無多行李,只雇了一個腳夫挑著,自己搶了皮包飛也似的趕得進城。誰知離著城門還有一箭多路,沿著路旁的軍隊卻密麻的相似排列著,凡是出入的人,那些軍隊都要細細收檢。一見了趙玨這樣文明裝束,格外留意,將行李一一打開,翻來覆去的看了好一會。又問他皮包裡藏著甚麼,趙玨賭氣將皮包向地下一摜,那些軍隊見沒有違禁物件,才放趙玨過去。趙玨在京裡的時候,本已聽見福建督軍黎又齊因為防禦粵軍來攻省城,各處非常戒嚴,又常常有急電到政府裡請兵救援。當時還疑惑是別人傳聞失實,今日見此情形,方才知道本省兵事十分危急。及至進城之後,是凡有交通利便的地方,都有軍士們荷槍鵠立,只嚇得那些居民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像是大禍近在眉睫一般。所有熱鬧街市的店鋪,都是零零落落的,半掩著鋪門,盡有因為貨物無多,全行關閉的。

  趙玨瞧這氣象非常慘淡,心中也覺得老大吃驚。替自己挑行李的那個腳夫嘴裡咕嚕著說道:「你少爺還不曾看見那些大街小巷呢,有錢的人家,有一大半紛紛遷避到別處了。從九月裡就鬧著要同南軍開仗,統共鬧到今日,也不曾見有一個南邊軍隊影子,白白的累著百姓們害怕。這又何苦來呢!說也好笑,只許做官的像這樣大驚小怪。目下因為搬家的太多,督軍又發出告示,一概不准人家箱籠出城了。不瞞少爺說,在這一月前,我們倒還撈得好些錢文,如今連這指望都是沒有,將來還不曉得弄到甚麼地步呢。」

  趙玨也不再同他講話,急急奔入家門。見門房裡僕役只剩一人上前伺候,問其緣故,皆因外間兵信不佳,是在人家充當廝役的多半請假回去。趙玨分付將腳夫開發走了,匆匆向內室走去。早有一個侍婢看見趙玨,忙喊起來說:「太太休得煩惱,大少爺如今是回家了!」

  只聽見他母親湛氏在房裡有氣無力的答道:「你們休得又來哄我,年殘歲底,他還趕回來做甚。」

  趙玨聽見母親聲音,覺得心裡有些酸痛,忙跨入房門,喊了一聲「母親」,說:「兒子真個回來了!母親在家,這一向身體想還康好?」

  湛氏果然見是趙玨,不由悲喜交集,一把扯著他的手,含淚說道:「上次接得你的家信,你並不曾說明回來的日期,如今轉出我意料之外。哎呀,你這一次出門,將我心膽都嚇碎了。起初是聽見你們在海面上遇險,幾乎將性命送掉,目下又鬧得兵亂荒荒,我想我們這省城裡尚且如此交通斷絕,怕北京到這裡路途遙遠,一定不便行走。不料你居然能轉回來,大家相見一面,真是神佛庇佑。你一路上不曾遇見戰事麼?」

  趙玨笑道:「母親放心,外間並不曾有甚麼戰事,只不過本省轉鬧得利害些。只是兒子此番白白辛苦一趟,不能博取得功名到手,叫母親歡喜,心下甚是慚愧。」

  湛氏連連搖手道:「這種世界,甚麼『功名』不『功名』,我一概都不把來放在心上。況且你們是陸軍學生,他就是給你功名,還一定要你們出去替他打仗。那還了得!我早知道南邊同北邊鬧出這種意見,不能讓我們享一享太平之福,我死也不放你去學陸軍。我方在家裡後悔,後來得著你不曾取列名字的信,才將一顆心兒放下,你還慚愧甚麼呢?我又看見你信上說是方家那位少爺是取上了,不知他可還出來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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