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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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鈞當時聽了他這番議論,委實猜不出他是何緣故,及至再拿話去試探,趙玨只是笑而不答。 光陰迅速,果然到了十月中旬,方浣嶽已分付家人們辦理出殯的事件,真個不曾去訃告親友。前一天僅延了幾位僧道在家諷經。方氏攜著子女過來幫著照料,眼見各事都十分草率,不免又同浣嶽吵鬧了一場。浣岳被他羅唆不過,轉使出他的老法子,向小賽金那裡一躲,延挨到發引時候方才回來。方鈞想起母親,惟有撫柩痛哭。安葬之後,方氏已知道浣嶽在十六這一天娶小賽金進門,便將方鈞同趙玨喚至面前,望著方鈞說道:「你的父親此時已是蔑棄人倫,漠視骨肉,料想他忙著娶那妖姬,至於你們應試這一層,斷然不會還把來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們應試的人,前一天總該休養精神,好好的安睡一夜,家裡放著這番熱鬧,如何會讓你們好生安息?況且趙家少爺還占著他的床鋪,那座書室也應該騰挪出來讓他應用才是個道理。依我的主意,我那邊空閒房屋也還很多,你們弟兄倆最好將行李搬運到我那裡去,我來照應你們。應試之後,你們父子我也不來拆散你們,鈞兒依然遷回自己公館。若講到趙家少爺,就老遠住在我那裡也罷,你姑母雖窮,倒還不多著他一個人嚼吃。」 方鈞連連答應。 趙玨見方氏情意殷勤,也不推卻。方氏大喜,立刻逼著這邊家人將他們兩人的衣囊行李雇了人送至自己家裡,又將這話告訴了浣嶽。浣嶽有甚麼不願呢?他連日已經為著這喜喪兩件大事,鬧得頭昏腦悶,整半夜的不能安眠,每逢四五更天,兀自醒了,坐著咳嗽。到了喜期,勉強扶病下床應酬賓客。幾次打發人去請方氏來料理內政,方氏哪裡肯來,只在家裡預備方鈞他們第二天到部應試的事務,真個異常周到。秀珊小姐又在內室裡燉了蓮子清湯,親手剝的桂圓肉兒,一套一套的疊好放在一張桌上,准擬交給他們帶入部裡去享用。猛不防劉鏞一步一步踅進房來,卻好看見桌上桂圓肉兒,他也不管甚麼,成大把的拈來直向嘴裡送,嚼得涎水淋漓,沾滿襟袖。被秀珊小姐一眼瞧見,不由嬌嗔滿面,嚷著說道:「這不是忙出來給你吃的,別人家應試才配吃這東西。你是一個蠢才,顛倒有飯給你吃飽了便算造化,你還饞貓似的偷來便吃個乾淨,你羞也不羞。」 劉鏞笑道:「我羞甚麼,這桂圓是我家拿錢買的,不給我吃,倒反給別人去吃,你才羞呢。娘在先不過無意說了一句,想將你嫁給趙少爺,也不知趙少爺要你不要,你便這樣關顧著他。一個應試罷咧,值得屁事,要你獻勤兒剝這桂圓肉子給他吃。」 劉鏞話還未完,早招得秀珊哭起來,說:「劉鏞不應該拿我開心,這桂圓也是娘分付我剝的,又不是我自家出的主意,我倒要問問你怎生叫做『獻勤兒』,我究竟獻勤給誰?」 方氏其時剛在前進看方鈞他們收拾考籃,耳邊忽聽見內室裡面嚷鬧的聲音,慌忙跑得進去詢問緣故。秀珊小姐含悲帶恨,便將适才的事告訴方氏。方氏沒頭沒臉將劉鏞罵得一頓,又安慰秀珊小姐不用去理會你哥子的話,停會子只好再命家人們去買桂圓進來,還須累你的手去剝一剝。母女剛在這裡講話,劉鏞雖然被罵,他還是嘻嘻的笑,卻早一眼看見階沿石上,放著一個火爐,上面燉的不知是些甚麼,料想總該是可以吃得的,他早又踅過來,雙手舉起那蓮湯銱子,伸著脖子去喝。不料那蓮湯正在爐火上燉得滾熱,剛近得嘴,已燙起幾顆白泡,只喊了一聲:「哎呀!」 雙手齊拋,將一罐子的蓮湯傾潑在地上,燼火都澆滅了,抱著頭大哭嚷痛。轉將秀珊小姐引得笑了,只低低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方氏又恨又氣,趕著過來要打劉鏞,劉鏞飛也似的跑得出去。且休表他們家庭瑣事。 第二日清晨,方氏起了一個絕早,逼著家人們伏侍方鈞他們入部應試。郝龍特地請了一天假,也親自趕來伺候方鈞。趙玨同方鈞剛走到那裡,已有許多學生紛紛唱名接卷。他們也跟著上前將卷子接到手裡,擠得進去,各認位次坐下,等待題目。方鈞身遭家國之難,滿腔怨憤無可發洩,轉一心一意想奪錦標,所有試驗的題目,他一一登對出來,且是條分縷晰,詳細無遺。若論趙玨的宗旨,便與他迥乎不同,身子雖在京城,而夢繞魂縈,卻時時刻刻都放心賽姑不下。他仔細思量,萬一僥倖有了名字,少不得便要分遣到各營裡實地見習,暫時永無旋裡之望。 此次赴京,本非我的初意,不如草草完卷,雖不能博取功名,倒可以借此還家,將林家那邊姻事弄妥貼了,向後再出來托人運動謀一位置,也不為遲。卻好看見那一個國文題目,是問國家編置陸軍靖內亂禦外侮孰先孰後的策論,他也不假思索,提起筆來洋洋灑灑,寫得有一千五百多字,胡亂謄向卷子上。自家讀了一遍,也覺得好笑,立時將那一張稿紙撕得粉碎,又放在嘴裡嚼了一頓,才拋棄了。傍晚出場,郝龍早在部門外邊等候,迎得上前,將書箱替他背好,匆匆的轉回方宅。等了好半會,才見方鈞同家人們匆匆回來。方氏早已替他們預備好了晚膳。方鈞在席上便問趙玨文字若何得意,趙玨只笑了一笑,他也不轉問方鈞,也不向方鈞要稿紙閱看。方鈞猜不出他何以對這考試異常冷淡,不便再問,只得罷了。 次日偕同趙玨親自到他父親那裡賀喜。走進大門,果然看見懸燈結彩,十分熱鬧。兩人剛在前廳坐下,內裡有人出來傳話,說:「老爺同新姨太太還不曾起身,請兩位少爺在廳上稍待片刻。」 趙玨望著方鈞只是微笑,詎意方鈞兀自悶悶不樂。坐了一會,方才招呼他們進去。浣岳笑容可掬,命新人出堂,彼此見了一個平禮,方鈞偷眼看那小賽金時,果然生得身材嫋娜,面目嬌豔,只是一雙水汪汪的眼兒流轉不定。雖然站在一旁,轉不時的飛眼過來向他們兩人顧盼,將兩人觀得不好意思起來,只得告辭出外。 趙玨低低向方鈞笑道:「我瞧你的這位新姨娘,很是不懷好意。你不看見他,适才險些將你身影子嵌入他心頭上面。萬一他有時候不愛我們那位老伯,轉愛起你來,你如何是好呢?上淫曰『蒸』,你一樣同你那姨娘做出些風流韻事,你可不許瞞我。」 方鈞急道:「你滿口裡嚼的是些甚麼?我請問你,我同你是個甚麼關係,你忍心拿這些話葬送我。」 趙玨笑道:「同你取笑罷咧,值得認起真來,看你臉都急紅了。」 方鈞又問道:「我此刻暫不向姑母那邊去了,你過後還是向舍間這邊宿歇,還是依家姑母的分付,就住在那邊。」 趙玨道:「方太太那樣盛意,我也不可拂了他,還是住在那邊的好。」 方鈞笑道:「可是的呢,家姑母有家姑母的用心,你也有你的命意,那一邊既以姻親見待,你也就公然以贅婿自居。你通不看見我那姑母款待你的那番殷勤,比較我這內侄起來,總該勝得十倍,怎生不叫我有些妒羨。」 趙玨急道:「別人同你講一句玩笑兒,你就急得那種模樣,這些話又是派你同我鬧得的?你難道不曉得我婚姻已有所屬,你轉拿這些話來刺觸我的心,可見得你這人刻薄。」 方鈞拍手笑道:「你也知道著急了,誰叫你适才那樣高興來的,這叫做『一報還一報』,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兩人又談笑了一會,方才各自散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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