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
說著便端過一碗糖粥遞給那漢,命他在簷底下坐著,又殷勤問他的名姓,此次到京所為何事? 那漢子見方氏看待自己不薄,便答應了。又見方氏問他的蹤跡,忙回答道:「小人原是打鐵為生,開著一個小鋪子在省城裡,每日所得,卻好夠養著小人的母親。不幸後來娶了一房妻子,幾年之間又生了兩個娃娃,家中食指浩繁,靠這生意漸漸有些入不敷出。因為有個母舅在京城織布廠裡做小工頭兒,幾次寫信來叫我向他那裡去謀事,小人又因為捨不得母親,不肯遠離。去年母親已是死了,妻子便逼著我到母舅那裡去走一趟。卻好我平素多認識老爺船上的水手,所以搭著老爺這船。不料又在此處遇險,小人命運也算是迍邅極頂了!小人名字叫做郝龍,小人妻子是在福建做過教官孟老爺家裡的一個侍婢。孟家大小姐便嫁給我們省裡有名的黑虎林家做媳婦,未曾過門姑爺便行身故。如今大小姐膝下只承繼了一個女孩子,他們家二老爺甚是慳吝,小的妻子也不肯輕易向他家走動。」 郝龍正說得高興,旁邊卻又觸動趙玨的心事,忙插口說道:「你們大小姐承繼的那個女孩子你可曾瞧見過不曾?他那模樣兒畢竟長得如何?」 郝龍笑道:「趙先生,這位小姐卻輕易不出大門,我們也沒有瞧見他的分兒。如今卻是不然,日日背著書包到學校裡讀書,小人家的店鋪門口是他必經之地。說也可笑,初時出門,大家都把來當做一件新聞似的,爭著誇讚他的顏色,目下看慣了也就罷了。 此時方鈞偷眼望著趙玨,又暗暗的伸手同他打啞謎兒,趙玨只是低頭含笑。秀珊見趙玨殷勤垂問林家小姐,言論之中又寓著無窮欣慕的意思,芳心中兀自十分不快。方氏向郝龍說道:「你此後正不用焦愁,將來一路同我們抵京之後,你那母舅能安置你更好,否則你就在我母家那邊覓一件事幹著。我的哥子現在陸軍部裡當著差使,他若是要提拔一個人,正不費力。」 郝龍忙站起來稱謝。這屋裡那個老婦人頗為解事,轉將方氏母女邀入他住的那一間臥房裡。方便了一會,秀珊便問方氏在海灘上的情形,方氏笑道:「不然,我們抵岸還得快些,只是你哥子他不能照應我,反死命的扯著我的衣服。走到半路上,他禁不得海水一浸,忽然又嚷著腿筋疼痛起來,賴在水裡,死也不肯再走。我做好做歹,百般哄騙著他,後來方少爺又趕得來,只是看不見你們蹤跡。那時候我急得甚麼似的,深恐你遇著危險。誰知竟不出我所料,若不是趙少爺將你搭救出來,我便活在世上也無趣,怕不是依然跳入海裡同你做一路走。」 說著又笑道:「偏生他又背起你來,患難之際,卻也說不得個避嫌,將來我自有主意。」 秀珊聽到此處,不禁臉上一紅,更沒言語。 其時已是五更向盡,天色大明,大家也不曾好生安睡,這時候都跑出來向海邊眺望。再看看昨夜走的那一片海灘,已是白浪滔天,潮水大漲。劉鏞先自伸著舌頭喊起來,說:「好大水,好大水!這水是幾時冒上來的?萬一昨夜便像這樣兒,包管我們沒有一個能活命!」 方氏只管伸著頭望了一會,一共也看不見自家坐船的影子,心裡已是有些忐忑的亂跳,回頭向那個賣糖粥的老者問道:「這近海一帶地方叫做甚麼名字?離蛇尾港還有幾多路程?」 那個老者笑道:「這地方離蛇尾港還有十二裡遠近,此處叫做白沙灘,隔著海面不過六裡。潮落時候,水深的地方只有尺許,淺的只得三四分,淹著腳面子就罷了。本村居民一到傍晚都趕向灘上撈摸蛤蜊,借此為生。昨夜幸虧太太們認不得蛇尾港方向,算是僥倖,若是從這裡向蛇尾港走去,沿灘有好幾處潭穴,外面看著同海灘上的水似乎差不多深淺,一經誤踏下去便是死命。」 方鈞頓腳說道:「照這樣看起來,那個水手他定然認識蛇尾港所在,將秀姐姐摜下來,他逕自向那裡走了,這條命一定送在海裡。」 又回頭問道:「這會子我們可能想法子弄一隻划船來,將我們渡到大船上,我們自然重重酬謝。」 那老者笑道:「容易容易,我們漁船是有的,停會子等他們大家起身時候,我替少爺們去預備。清晨海風很大,太太們還是到屋裡去坐一會兒不妨。」 方氏皺著眉說道:「看這般水勢浩大,不知我們那只船可能依舊泊在海心裡?萬一托天庇佑,你父親安然無恙,將來我親手替天妃娘娘繡一件錦袍來還我心願。」 說著那眼眶裡已不由的流下滿臉淚來。郝龍站在一旁低低向趙玨說道:「那一隻破船,我能發誓,保他不能在海面上延挨兩個時辰。此時劉老爺倒好向水晶宮裡赴宴去了,可憐太太還在這裡許願呢!」 這時候大家在老者屋裡不曾坐了一會功夫,果然那個老者已在村裡雇了一隻漁船過來,言明瞭送至大船賞他們十塊洋錢,方氏連連答應。於是都來至岸邊,大家紛紛上了漁船。幸喜風平浪靜,雙槳如飛,不一會已趕至他們泊船所在。大家只叫得一聲苦。誰知那只大船已沒有蹤跡,卻好還剩了三支桅杆,微微露在水面上隨波蕩漾。方氏同秀珊小姐都大哭起來。方氏哭了一會,竄身便向海中跳去。說時遲,那時快,早被秀珊小姐一把抱住,哭道:「父親生死未卜,母親不趕緊設法打撈父親屍身,轉想將我們兄妹拋在此處。母親既死,我們如何得活?」 說罷益發嚎啕大哭。方鈞同趙玨也含淚在一旁勸慰。方氏思量他女兒的話也很有理,只得定了一會喘息,哭道:「這小小漁船,料想也無濟於事,我們只好重行上岸,再來料理這船上的事件。早知如此,昨夜硬逼著你的父親一齊下船倒也罷了,偏生他堅執不肯,這不是氣數使然,叫我也沒話可說。」 說罷又哭。郝龍當時便催著漁船上那個舵夫,將船依然蕩至白沙灘前。那個老者得了此信,也替方氏他們扼腕,便出了一個主意,等待當晚潮水退去的時候多雇了些夫役泅水到那只大船上。只見船裡橫七豎八的有好多屍首,一一把來運置岸上。方氏同女兒細細檢點了一會,只不見劉金奎的屍身,便連水手人數也不齊全,也不知被海水沖去,也不知是遇救更生。方氏又哭了一場,命人將所有屍首草草埋葬了,複行將所有的箱籠物件,是存在艙裡的都一一運來,幸喜損失尚不甚巨。 在白沙灘住了一日,第二天便從陸路上雇了車子,依然趕到蛇尾港口,另雇了一隻海船向北京進發。趙玨本擬將在路遇險的事先行打一電報回家,誰知蛇尾港又是個冷僻所在,沒有電報局所也只得罷了。只且按下不表。 最可笑的,當趙玨他們驚濤駭浪之天,正賽姑玉軟香溫之日。原來這時候已去中秋不遠,趙瑜自從他哥子赴京之後,有一天在校裡會著賽姑,便將這事告訴他,又笑說道:「我和姐姐同學算來已是一月有餘了,幾次邀姐姐到舍間盤桓盤桓,姐姐都是同我推三阻四。我知道姐姐的用心,不過因為我哥子在家,諸事均覺得有些不便。如今姐姐是再沒有推辭了。中秋之約,千萬不可再辜負我的意思!」 賽姑笑道:「呸,你哥子在家不在家與我有甚麼相干?我不肯到你那裡去走動,也不是一定為此。不過我那祖母,他輕易不許我出門,放學之後看不見我的影兒,他就同我的母親他們鬧起來。論這中秋卻是個佳節,等我向祖母跟前說明白了,這一晚定然到府上去賞月,你給我預備著罷。只是有一層須得叮囑你,祖母如若能准許我出來,我自然會來;若是不來,你這裡也不必著人去請我,請我也是無益。」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