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四〇


  趙玨這才驚醒,依然執著自己的手,還不肯松放,重新將眼睛揉了幾揉,忙跳下了床,說:「原來你是天樂,适才你可曾瞧見有一個人打從我房裡出去不曾?」

  方鈞笑道:「呸,我看你神志近來很是不寧,便是面龐也比往年消瘦了許多。我勸你還該將這條腸子暫時放將下來,不用這般夢想顛倒的。」

  趙玨此時已經清醒,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十分尷尬,不由臉上也紅起來,趕著讓方鈞向對面炕沿上坐,兀自歎了一口氣,也不言語。方鈞知道他懨懨不樂,也不忍再拿話打趣他,只得將今日來訪他的意思一一說出,又說道:「倒是向北邊走一趟,不但功名上有所希冀,還可以借此排遣排遣你的心緒。」

  趙玨聽到此處,將個頭連連的搖得像個播鞀鼓兒似的,說道:「我不去,我斷然不去!老弟切莫提起這話。前日家母還詢問我們校裡可有送學生到陸軍部的信息,我回著說這是要任從校長選擇的。我雖然幸獲優等,至於送部的名單卻沒有我。老弟這一來,豈非破了我的謊話?」

  方鈞歎道:「你這主意好雖然是好,只是我又不能常住在省裡,瞬將分手,此後相會時期正遙遙不知何日,想起來真叫人腸斷。」

  方鈞說到此,聲氣也就有些哽咽。

  趙玨笑道:「你且莫忙,萬一能夠將我的心事,如我希望,隨後畢竟也要到京,雖不成終老在家裡一世不成。」

  方鈞點點頭,又歎道:「男女愛情,原是人生第一件要事,像你這樣『精誠所至,一定『金石為開』,不像小弟仍然漂泊一身,將來這婚姻一層還不知怎生結局。」

  趙玨笑道:「這不是做哥哥的笑話你了,只要你意中有甚麼好女子,你便須盡力去謀幹,老天總不辜負的。像你光是這一味的唉聲歎氣,難不成歎一會氣兒,就有人家將女兒送給你做妻子不成?論你我的交情,還有甚麼話彼此不可以商量得?你何妨也將你的心事告訴給我聽聽,我能夠給你為力的,我一樣幫著你去想法子。」

  方鈞聽他這一番話,不由暗暗好笑,又不好告訴他,說我思量娶你家妹子。心裡一急,臉上不由的緋紅起來。趙玨拍手笑道:「我平時說你行動都有些女兒氣似的,這話一點不錯。你又不是個女孩子,提著這婚姻的事,為甚將個臉龐兒紅得這樣可愛?我不相信世界上竟沒有一個女孩子能中你的意的,只是你瞞著我罷咧。其實我已魂兒夢裡都系戀在林家小姐身上,斷沒有個還來奪你所愛的道理。」

  說著又笑得打跌,硬逼著方鈞告訴他的心事。

  方鈞被他逼得沒法,想了一想,正待要說,又忍住了,覺得十分礙口。趙玨急道:「怎麼要說又不說了?你這人真是可笑,簡直沒有一毫男子氣度。」

  方鈞勉強笑道:「我意中原也有個人呢,只是不敢告訴大哥,怕大哥聽了要惱我。」

  這句話剛說出口,趙玨猛然省悟,不由臉上也紅了一紅,笑說道:「如此說來,你的心中莫非屬意於我家瑜妹妹?」

  方鈞不等他這話說完,忙站起來,左一個揖,右一個揖,向趙玨央告,說:「大哥不逼著我說,我原也不敢冒昧,如今斗膽將我這幾年的心事業已和盤托出,大哥可憐兄弟,若能成全此事,當生生世世,犬馬酬報!」

  趙玨忍笑扯著他說道:「老弟言重,這件事且待我稟明了母親,料想沒有不肯允許的,早晚我定然報給你的佳音。」

  方鈞謝了又謝,坐了一會也就同趙玨作別。臨走時候還叮嚀了一句,說:「老哥如若見訪,我都在家姑母那裡專等。」

  趙玨含笑答應,親送他到了門外方才回來。

  湛氏便問著他,說:「方少爺幾時入京?不知你們學校裡申送學生可有他的名字沒有?」

  趙玨答道:「他的父親早經有信給他,命他到部裡去應試,有他父親在京裡,這『近水樓臺』,將來不愁沒有位置。轉是這孩子十分可笑,誰知他心裡久已注意我家瑜妹,想向我們這裡求親,今天他才將這心事告訴了我。我看瑜妹妹也有這般大了,母親如若允許,我明日便去給一個喜信給他,叫他歡喜。」

  湛氏笑道:「奇怪,怎麼你們這點點年紀,都一心的把來都放在這些事件上。前天你為林家小姐,你妹子替你在我面前講情;今日方少爺又為我家瑜兒,你又替你妹子在我面前說項!方少爺這孩子,我心裡也很愛他,長的人品兒也還去得,便叫瑜兒嫁給他,不能不算是一雙佳耦。只有一層,我是萬萬不能答應。他家雖然祖籍福建,他的父親歷年在京裡做著京官,便是僥倖簡了外任也不見得能到本省。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平素又是嬌縱慣了的,你替我想想,我可放心將她遠嫁到北邊去做人家的媳婦?況且年紀畢竟也還小呢,林家小姐和她同庚,人家還要等過幾年方才給我們這裡放聘,你著急甚麼?轉要趕著將你妹子嫁給人家去,豈不叫我聽了著惱?」

  趙玨一腔高興,驟然被湛氏一頓搶白,又不敢拿話去駁回,心中十分不快,氣憤憤的轉身走回書室。覺得時候尚早,逕自來訪方鈞。方鈞姑母住的所在卻不甚遠,趙玨走到他那裡不過日落時分。方鈞不料他此刻會來,喜孜孜的迎接出來,邀趙玨入書室裡坐下。方鈞偷窺趙玨的臉上的顏色很是懊喪,不由吃了一嚇,意中還猜不到他已經將那件事同他母親講過,轉拿話試探道:「大哥興致甚豪,這時候還來見訪?」

  趙玨氣憤憤的答道:「有甚麼豪興呢?家庭壓制,凡百難言,自由結婚,終成虛話。我們今日國體雖改,若是人心不改,終究沒用這些話還只得同我們知己的弟兄談談,長遠的同一班頑固老人家周旋,兀自不叫人氣破胸脯!所以因為在家裡悶得慌,特地到老弟這裡排遣排遣。」

  方鈞聽他話中的意思,已猜著那件事十有九分不成,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坐在一旁,轉嚇得不敢開口再問。還是趙玨忍不住,便滔滔的將他母親說的那番話一一告訴了方鈞。只見方鈞頓時垂頭喪氣,一言不發,眼眶裡幾乎要流下淚來,兀自背過臉向壁間瞧看懸掛的那些字畫。趙玨忍不住笑道:「這些字畫,是老弟平素看慣了的,何以此刻轉一意的揣摩起來?我記得今天老弟還諄諄勸我,須將各事排遣排遣。我看老弟身當其境,也就排遣不開呢!我還有一句膩煩的話問你,可想你垂愛舍妹這件心事已不止一朝一夕,何以今日轉裝出這種模樣兒?你平時的神情,竟叫我一點瞧看不出,又是甚麼緣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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