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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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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喬家運既然得著了調查主任,那一班調查員,都由他一手包辦。許道權做人雖則厲害,究竟敵不過他的手段,有權反變做無權了。那調查手續,還不是仍照前面所講的老例,等到冊子填寫成功,田福恩居然掯住了幾百張選舉票。他想如現在就把這許多票子賣出去,得款既屬零星,究竟拿不到大好處。不如仍照從前一樣,用點小小本錢,把別人的票子買得來,自己做了當選人。那時我只善價而待,等著有好的主顧,不怕他不拿著一千八百來孝敬我。就是做轎夫的時候,跑跑上海,也得出幾回風頭。因此就四面拉攏。說也奇怪,在上一次,他要選票,都一說就成。這一次卻不然,問問這個,就說我的票子,已經有人接洽去了。問問那個,又說我的票子,連自己還不彀呢,接連碰了好幾處,都是一樣,弄得田福恩急的沒法,想了許多時候,居然被他想出個方法來了,說:「這件事除非去和喬先生商量,我曾經答應他報效選票的,托他去說合,要他手裡的票子讓給我,想他也不好意思當面回卻。」 就立即坐著一輛車子,到喬家運家裡來。事有湊巧,這日喬家運尚未出去,碰個正著。不過尚有許多調查員,在他這裡談的正熱鬧。田福恩捏著一把汗說:「不好了,這是我的絕計,如果被他們走了先著,我可失敗了。」 喬家運見他來了,就很和氣的招呼他。田福恩也就和眾人都招呼了,然後坐下,聽他們繼續所談的,都是些賭局。有的說我昨天盈著幾多。有的說我昨天輸了,只怪我手運不好。田福恩見他們並不談起選舉,以為我這一著,尚未給人窺破,自是高興。不多時,這班人都散去了。喬家運就和他說道:「田兄難得光降,我們有好些時不會了。」 田福恩道:「我是今天專誠來拜訪喬先生的。」 喬家運道:「我們何必客套,先生先生的,怪不好聽,你就喊我聲哥哥,我就喊你聲老弟罷。」 又說道:「老弟此來不是為選票的事,和我有接洽罷。」 田福恩道:「哥哥猜個正著,莫非你是神仙,預先知道我心裡的事。」 喬家運道:「不是在老弟面前誇口,你我吃的是什麼飯?幹的是什麼事?如果在我這選舉範圍裡的事,消息不靈通,我還當什麼調查主任呢!老弟,我知道你的主義,你想初選當選是嗎?你現在究竟已經弄到了多少票子呢?」 田福恩縐著眉頭說道:「哥哥既然知道,我也不必瞞了,我只我自己的幾張,另外跑了好幾處,費了好幾日,間絕是沒有一點眉目。」 喬家運拍著手道:「老弟,你錯了。你雖則和我第一回辦事,你難道連我哥哥的頂頂大名都不知道嗎?放著我哥哥不托,偏去找尋別人,有什麼屁用!你看我只要弄點小小手段,不怕你不成功。」 田福恩道:「我原是來求哥哥的,這事總求哥哥作成,將來到上海和南京的時候,堂子裡的花酒,總是做兄弟的來孝敬咧。」 喬家運故意想了一想道:「老弟的事,還怕做哥哥的不幫你的忙。不過仔細算起來,老弟自己也不過一二百票,我呢,已經有好些票子答應人家了,所剩的有限,情願奉送老弟,也說不得什麼酬謝,到是要和各調查員去商量讓來的票子,他們是和老弟一樣,有個目的,這到不得不叫老弟破費著幾個小本兒。好在到複選的時候,不但拿得回來,並且總有一筆大大的錢好賺的。」 田福恩道:「這事做兄弟的也想到,必須要花幾文,但是仍要請哥哥替我計算計算,要籌劃多少款子,才能辦得到呢?」 喬家運拿著手指一五一十的算著道「阿呀,老弟你要買的票子多著呢。在別人去接洽,恐怕非五六百金不能買到,好在做哥哥的神通廣大。只要說一聲兒,不怕他們不把票子來奉送,但茶錢酒錢,是不可少的,至少算起來,也須得二百塊銀圓。好在你們寶號裡,拿一二百元,也不算什麼事,我明天聽你的信罷。」 田福恩起先聽見要二百塊大洋,已是嚇了一跳,後來想到如若成功,至少也可得到一千八百,除了本兒,還有多數可賺,也不嫌價貴了,說:「款子呢,我准籌二百塊錢來,交給哥哥,不過限定明天,日期太速。因為我那死人老子不管你什麼地方要用錢,他總死掯住不放,我也要另外去籌劃。限我三天期限罷。」 喬家運故意替他著急道:「老弟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選舉的日期已近,外面競爭的人很多,你遲一點不要緊,恐怕人家要賣票子的人,等不及呢。你既是這樣說,我就等你三天罷。可是過了日期,我就不管。」 田福恩歡喜非常,就千恩萬謝的辭別了喬家運,回到廠裡,要盤算這二百塊錢,從何處設法。以前劉祖翼當會計的時候,我們同著嫖賭,那二百塊錢,只消歪歪嘴不怕他不挪給我用。現在的會計,是個老古板,那裡會成功呢。在這一夜,左右盤算,愈恨老子不死,現在雖則要想叫老子快死,也恨沒有和楊蝶卿這種人,替他買砒霜,整整一夜未曾睡著。 次日想回來和繡春要些飾物,他也知道繡春的物品,都給他賣的賣,典的典,已弄光了。遂無精打采的,在廠裡坐了半天。忽然想起來說:「呸,除了死的想活的,我那年要換洋裝,恨著向他要那白花花的洋錢,不是從他錢櫃子裡,飛到我袋裡,又從我袋裡,飛到那成衣鋪子裡去的麼。」 主意已定,就一口氣跑回家中。見店內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夥計,兩個小官,見了他來,和他點頭兒。他也並不理會,一直走到他母親房裡,也沒有一個人。原來他母親周氏,到張奶奶家裡打麻雀去了。繡春因為剛吃過飯,作了一回嘔,便懶懶的睡在床上。田福恩見左右無人,就想下手去開他父親的錢櫃子。那知扳搖不動,鎖得緊緊的。正在去尋鑰匙,這也合當有事,走到他母親床前,見枕頭下面露著一張白紙角兒,他就伸著手去一拉,見印著綠花黑字的紙兒,一大搭,這一喜非同小可,叫聲慚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向懷裡一塞,掉頭就走,仍到他廠中去了。 第二天,就將答應喬家運的二百元送去。喬家運說:「老弟你真運氣,我給你各處說過,票子已經足數了。二百塊頭,卻卻分派平均,那時可以穩穩到手。不過我到也有一件事和老弟商量,你的事經我招呼,必定成功,我也要想當一當選,一則將來可以為老弟幫忙,二則我也想出出風頭。計算票子,因為替你說的多,我自己反不夠了。老弟現在尚有幾百票,不如讓了我,要多少錢,你就在二百元裡頭扣除了去,也是一樣。」 田福恩道:「做兄弟的事,都仗著老哥成功了,難道這區區數百票,還講錢嗎。我們一言為定,到了時候,我就統統填著老哥的名字罷。」 喬家運也向他道了一回謝。田福恩就走了。一面喬家運就邀集了他手下的一班健將,把二百元分配給他們,並且教他們票子上名字的寫法,眾人一渦風的散了,專等投票那一日去做事。田福恩回到廠裡,心想老喬這人,也太厲害,我送給他二百元,幫我做了點事,他就要想我的票子,我留著自己用不好,何苦要送給他,我也不得不施點小手段,將來你可就認識我田福恩了。也就招呼他的一班走狗,囑咐他們所有票子上,都寫著田福恩。 到了選舉這日,田福恩也去投票,因為他不善寫字,勉強寫了一張。只見這日會場門口,很是熱鬧,就是人力車,也停了幾百部,可見這天來的人很多了。走到裡面,人已擁擠不堪,有的選將挽過松髻的曲辮子,拖在腦後。有的穿件破爛洋布長衫,身邊不知藏著什麼,走起路來,玎璫玎璫的亂響。其餘奇形怪狀的人,也不知多少。又見自己手下的這班人,也都在那裡投票,他就放了心,慢慢的挨進去。許道權、喬家運都在裡面,他也就和他們鬼混起來。到了下午四點鐘,才將票匭封好,各自散去。 到第三日,就是開票的日子。到了這日,田福恩格外高興,把他從前穿過的一套西裝衣服,向當裡贖得出來,穿在身上,拿著一根司的克,跑到會場裡來,想做他初選當選的議員老爺。喬家運見他這種形狀,已知其來意,不覺暗自發笑。這時候開票的職員,已經派定,二人檢票,二人唱名,四人伏在案上,寫唱出來的名字。那縣知事,是本縣選舉監督,高高坐在上面,和許道權、喬家運講話。田福恩也不上去招呼,只在檢票的地方站著,聽唱名。站了半天,腿也酸了,口也幹了,唱出名來,有的是揚州著名的紳士,有的是許道權的,喬家運倒被他占了半數,並沒一個姓田的。又等了半天,唱著一個田字,看了一會,又說了禍思二字。田福恩聽了姓田,想是自己了,原來我的票子,都在後面。那知聽到名字,又不是。不覺瞪著眼睛向檢票員望了一眼說:「我們揚州有田禍思這個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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