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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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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珠道:「哎呀幸虧你將這意思表明,不然便把我的頭鬧大了,罰得誓我也不知道你的用意。」 雲麟道:「這話不談了,我今天還聽見一件稀奇古怪的事,非但我們這些年輕的人耳朵裡不曾聽見過,眼睛裡不曾看見過,恐怕母親上了那大的年歲,也是同我們一樣。」 秦氏道:「什麼事呢?」 雲麟道:「從半空中能把神仙的相照下,母親看可稀奇不稀奇?可古怪不古怪?」 秦氏道:「稀奇也好,古怪也好,但是這不當人子話,你趕快莫要講,萬一被他神仙老人家曉得了,動起氣來,吃不了,還要兜著走呢。」 秦氏一面說,一面向黃大媽道:「老媽媽你看我說的可是不是?」 黃大媽見她主母問她的話,當下倚老賣老的答道:「太太把相公所說的話當作真的麼?他又不曉得和那些三朋四友,在外邊沒有事體做,故意編派出這個話,來哄家裡人。我不怕相公罵,相公現在已養了兒女,難道從前的孩子氣,還不曾脫盡。如說是真的,老婦活了七八十歲,何以不曾遇見過一次。」 她劈劈拍拍的說個不了,雲麟正欲向他發揮幾句,轉念一想,她是我家所用的幾十年老僕,我若得罪了她,覺得過意不去,只得忍氣吞聲笑道:「我這事也聽人說的,並非是我撒謊,媽媽犯不著急得這樣,好在假不假,明天就可分曉。」 秦氏道:「你這話到也是的。」 大家遂用了晚膳,各自歸寢。一宵無話。 第二天雲麟起身,也不出去,坐在那書房裡面,借書消遣,眼巴巴的望看午後。好容易盼到吃過午飯,又和紅珠談了一會,這才向那舊城頭巷而去。他到了頭巷時分,已是三點鐘開外,但不知照相地點,究竟設在什麼地方。卻喜路上行人,滔滔不斷,曉得都是往那裡去看照相,他也不問青紅皂白,只揀那人多處走去。走不到數十步,前面忽然露出一片空地。那空地中間,卻搭了一座高臺,距地約莫四五尺。台之上面,懸掛著一軸呂祖肖像,香煙繚繞,直達重霄。這當兒兩旁圍觀的,愈聚愈眾,遠遠地望著,如同螞蟻一般。雲麟知道照相還有一下,擠了進去也是無用,便掉轉身軀,預備覓一個人跡稀少所在,獨自站著,似乎比在人叢中,還看得清清楚楚。誰料他才將身軀掉轉,背後忽有人喊道:「趾青趾青,你為什麼來了又走?」 他急忙回頭一望,見是田福恩同他說話,後面還跟著一個老者,這老者又好生面善。一時偏記憶不起,當即答道:「我特地跑來看照相,相還不曾照,豈有便走的道理。然而這地方,卻非我立足之所。」 田福恩道:「你跟我來,包管有好地方可看。」 雲麟道:「莫不是你們辦事的那裡?」 田福恩道:「然也然也。」 雲麟道:「那可不行呀。你雖和他們是一氣,我卻是個局外人,弄個局外人在旁邊,他們反有點礙手礙腳。為什麼呢?向來乩壇上無論做甚事,都要謹守秘密。我與其在旁邊討人厭,不如讓我自由的視看罷咧。」 ……田福恩見雲麟立意不肯去,也不勉強,但向他說道:「我們只等楊竹材那邊拍照的人來,就要舉行了。你停一會兒便可看見。」 說罷,遂同那老者分開眾人,仍回他辦事的處所。雲麟等他們走後,也就向東邊角上,覓了個地方站定。然而他心裡終想不出那個老者是誰。後來忽然想著他不是劉祖翼劉四先生麼?我曾經聽見我的死鬼何先生說過,他在那洪憲時代,還請我的先生,代乞丐團做一篇勸進表文,卻被我的先生嚴詞拒絕。照他當日的光景,已差不多與乞丐為伍,何以現在又弄得不壞,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了。我下次若會見田福恩,定然可以調查得出他的近來歷史。雲麟剛在那裡計議著,忽聽得許多人說道:「我們快看照相呀,我們快看照相呀!」 他知人聲嘈雜,已到了那時候,隨即遠遠向空地上看了看,果不其然,那拍照的人,早將照相的器具,擺設得齊整,停了半晌,又取出一面快鏡,插在那器具後面,好像等神仙降臨似的。其時高臺上站著的那些壇下弟子,一個個磕頭如搗蒜,磕過了頭,大家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分立左右。…… 說也奇怪,那半空中先前本無絲毫雲影,此刻忽從西北上飛來一片紅光,那拍照的何敢怠慢,便用快鏡將他影子攝下,引得兩旁瞧看熱鬧的,不由而然,也喝了一聲彩,都道:「誰謂天上沒有神仙,這一處紅光,便是有神仙的證據。」 大家圍在圍場中紛紛議論,就連雲麟見了,也很詫異,覺得紅光突從半空中現出,此事真個蹊蹺,難道裡面果然藏著神仙不曾?還是他們用什麼幻術?他想了半會,因天色已暮,也不往下追究,當即隨著眾人,出了圍場,匆匆回轉,回轉之後,家中人等,上至秦氏,下至僕婦,都圍攏著要聽他講那天空照相的一件奇事。他這時也不便休息,忙將适才所見的,一五一十告訴他們。他們聽到忽然飛來一道紅光,一個個均皆納罕,齊說道:照這講法,豈不是個活神仙嗎。雲麟道:「神仙有無,我卻不敢相信。但紅光是我親目所睹,絕不會假。」 秦氏道:「你又來說這不當人子的話了,世界上沒有神仙,還成個什麼世界。就以這紅光而論,一定是他神仙老人家駕來的雲,如不是他神仙老人家駕來的,何以偏生在拍照時發現。」 雲麟道:「這卻是個疑問,好在田福恩知道其中詳細,等我早晚會見他,就不難水落石出了。」 過了幾日,楊竹材那邊已將呂祖相片,拍了若干張出來。少篯命人取回,分送各鹽商各紳士每家一張。最可笑的,平素那些鹽商們,除得狂嫖浪賭外,一錢也捨不得亂用。即便乩壇上寫他們幾文捐款,他們有時候還故意推敲。獨至對於少篯所設的這個乩壇,卻另眼看待,這又是什麼緣故呢?諸君且莫性急,待在下細細講來。 少篯本是個拍馬專家,為人又極圓滑,是凡可以籠絡他們去處,沒有不想出法子來籠絡他們。因此壇上只要有了事故發生,他們莫不捐輸恐後,何況這天空照相,大家均在當場,萬目所瞻,絲毫不容假借,怎不教他們讚不絕口。及至看到那張相片,鬚眉畢現,奕奕如生,信仰的心,越發日深一日。其實此中黑幕揭穿了不值一文,原來當那未曾照相之先,少篯早已暗中和楊竹材說好,叫他拍的時候,也用一面快鏡,做個形式,免得大家疑惑。試問那快鏡上面,拍下來可有影子沒有,在下敢代他賭得血滴滴的毒誓,莫說沒有影子,便連一些兒痕跡毫無。 然則呂祖的像,又從何處拍來呢?這更易於明瞭,那相片是竹材另外把個小孩子,裝做呂祖的模樣,嘴邊帶著一掛鬍鬚,手裡執著一個雲帚,在他自家後院裡面,用四寸鏡將上半截照下,就說是那天天空中拍的相片。各鹽商那裡會知道他們串通一氣,變這戲法,想騙金錢呢。但照相雖完全是假,難道這紅光又是他們捏造不成?我若不將來歷說明,恐諸君仍朦在鼓裡。說也好笑,他們正在照相時兒,卻巧那城外柴篷失慎,火威大熾,所以把滿天照得通紅,大家卻不曉得這個原由,都當做是神仙下降,天老爺可算到成全他們好事了。閑言不表。 且說少篯自從打那天空照相之後,心裡早暗暗盤算,想在各鹽商身上,捐一筆鉅款,預備做點慈善事業。不過慈善是個總名,究竟做那項事業才好,他斟酌了一下,還是設個工藝廠。一來可以安插許多貧民。二來可以位置許多同志。我呢,也不無得些利益。宗旨既定,立時發了一個知單,請各鹽商第二天晚上在天興酒館酒敘。到了次晚,大家果然齊集,當下少篯便向各鹽商提議創辦工廠那件事。各鹽商道:「我們揚州工廠,卻是不多。少翁要辦,需款幾何?」 少篯道:「如不建築屋宇呢,五六千金就可敷衍。但是這樣辦法,只能處暫,不能持久。不知諸位先生以為何如?」 各鹽商道:「不辦便罷,既辦當然要謀長遠之計。我們連建築費,明日先送一萬五千金的支票過來,假使尚不彀用,日後我們再行設法彌補。至於廠中一切事宜,均托少翁經理,我們卻沒有功夫前來過問。」 少篯道:「用人呢?」 各鹽商道:「那更是你的主權了。」 大家議決,隨即吃點酒菜,紛紛而散。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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