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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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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思量,忽的小穩子從外面拿進一封信來,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紙包兒,是打從郵政局送來的。一封寫著自己名字,那個小包又是寄給他姨父的。忙將自己那封信拆開一看,見是他姐夫田福恩的手筆,白字連篇。是替他母親秦氏寫的,書中大旨,是說已替他同柳府訂下親事,准于明年正月十七日入贅到他岳家。命他早早回家完結姻事。雲麟拿著信不禁呆了半晌,足足一個時辰開不出口。穩子見他如此,也是望著發怔。只見雲麟良久良久,才失聲說道:「阿呀已同柳家結了親了,……已同柳家結了親了。儀妹妹怎麼說呢?」 想到此恨煞母親不能體貼他的意思,不來同姨娘這裡求婚,不知不覺,轉同柳家將婚約訂成了,也不管人情願不情願。……嗤的一聲,將一封信撕成兩半,又將兩半撕成四片。接二連三,把一封信撕得粉碎,又摜在地上,用腳踏了幾踏。穩子笑道:「少爺這封信,究竟是誰寄給少爺的?怎麼少爺同他這樣生氣?」 雲麟怒道:「管他呢,死了人了!」 穩子笑道:「不錯呀,是死了人了,但是與那信又有甚麼相干?這裡還有一小包兒呢!裡面軟軟的不像是紙。少爺一發打開來看看,若不尷尬,趁勢踏碎了他也好。」 雲麟果然被他提起,又輕輕將那小包兒取入手中,仔細一望,只見上面贅了好幾個字,是揚州華寄雲麟暗想到不曾聽見姨父有甚麼姓華的親友,看他這信面上又不曾標明了姨父名字,只寫著武昌省城三道街伍公館查收,我替他打開來看一看罷。又想不好不好,揣著這裡面好像似汗巾手帕等件,難保不是姨父意中人寄給他的。我拆開來不打緊,反叫姨父面子難下。 雲麟正在躊躇不決,先前三姑娘差來的那個僕婦,早走至房裡將三姑娘分付的話,一一告訴了。雲麟更不怠慢,便將那個小包兒一齊拿入後面來。走到小翠子那進屋裡,早見家人們將他房門上落紅門簾扯在地上,床上帳子已經揭去,繡褥之上已挺著一個不言不語的翠姨。雲麟含著一胞眼淚,不由走至床前行了禮,回頭見三姑娘同淑儀都在一處,只不見朱二小姐。晉芳見雲麟進來,不禁著牽雲麟的手,重又放聲大哭。雲麟且勸且將那個小包兒遞上去,說:「這是今早打從郵政局寄來,像是寄給姨父的。姨甥不敢擅動,請姨父開來望一望。」 晉芳才住了哭,將那小包兒接入手中試了一試說:「這是甚麼東西呢?這姓華的我又不知道他是誰?」 說罷,便遞在淑儀手裡說:「儀兒,你替我用剪子將這線口絞開來罷。」 淑儀依言,將那紙包打開,原來是一幅猩紅洋縐,順手向地上一抖,足足有二丈來長三姑娘道:「這是那裡來的,要這極長紅洋縐有何用處?」 晉芳此時望著這洋縐呆了一呆,驚道:「這匹洋縐我是打那裡見過的。儀兒,你看裡面可有信函沒有?」 淑儀再使勁一抖,果然那洋縐裡又飄出一張字帖來。晉芳忙奪來一看,其中大略說是四年前曾經到一處荒僻村莊,遇著一個女子,托我將此小包兒寄給尊處耽延至今,甚為惶恐。今聞此女業已璧返,則此包自合珠還云云。下面注的名姓卻是華登雲三字。晉芳閱過,不由捧這著幅洋縐,又走到小翠子屍前說:「翠兒翠兒,你在先曾經日夜思量此事,方怪這替你寄信的人十分荒唐,誰知今日不先不後,巧巧當你拋棄軀殼之時,將此物打從遠道寄來,物在人亡,叫我怎得不傷心呢!」 說畢,又放聲大哭。此時雲麟同淑儀都不甚解得此事,惟有三姑娘略為清楚,也覺得這寄信的人十分奇怪,不禁點頭垂淚,一面便同雲麟商議,分派著眾家人七手八腳,替小翠子打疊身後之事。臨入殮時,晉芳便用這幅大紅洋縐,親手將小翠子冰肌裹好,便算他一幅錦衾,自此晉芳悲痛自不待言,不到幾天上,便將林雨生同小穩子辭退。 林雨生雖然明白地不敢向伍晉芳公館出入,然而暗中仍自做了朱二小姐一個內管家。小人的心腸,便將這件事情挾制著朱二小姐。朱二小姐不但按月發給他三十千文,而且凡有需索,無不應命。後來這風聲漸漸傳播入三姑娘耳朵裡,三姑娘又驚又氣,覺得朱二小姐心腸狠毒。同她不可久居,好在自己此時己同伍晉芳斷絕夫婦之愛,又知道雲麟于新年裡便須回揚完娶。自己便稟明了蔔氏,要偕同淑儀及雲麟一路東下。卜氏本來不大喜歡三姑娘,也便答應了。三姑娘便於正月初十這一天,帶了幾名僕婦,轉安心樂意的同雲麟、淑儀徑往揚州。三姑娘的龐兒本來生得富厚,再加著身旁左邊立著一個美男,右邊侍著一個嬌女,況且打扮得雖不算金裝玉裹,卻也是珠翠盈頭,綾羅遍體,路上看見的莫不嘖嘖嘆羨,不疑猜他們是一雙姊妹,便稱說他們是一對夫妻。雲麟聽入耳裡,更覺得悲惋無窮,鎮日價總沒有一點笑臉。淑儀卻也是愁眉彎綠,粉頰消紅,所以此次兩人同行,彼此反覺得十分冷淡。 一進了城,三姑娘同淑儀自然乘著轎子,仍回他們的舊宅。雲麟只得怏怏到家,秦氏在家中已將各事忙得妥貼,堂屋前一例的懸燈結彩,香煙繽紛。內中有何氏及繡春等幫著料理,到也熱鬧非常。秦氏一見雲麟,笑著上前問長問短,雲麟只冷冰的笑了一聲,說:「難為母親費心。」 繡春見他兄弟回來,喜得跑過來問姨娘他們都好。雲麟道:「姐姐辛苦了。儀妹妹已同我一路回轉揚州。」 繡春笑道:「阿呀她回來做甚麼呢?」 又回頭望著何氏道:「舅母你看,若是上次舅母做的媒做成功了,可不是儀妹妹真個同我們長遠聚首。我的兄弟自然明天吹吹打打的送著他到儀妹妹那裡,不該應送著他到柳府上去了。」 何氏笑道:「婚姻是五百年前註定的,非人力可以挽回得來。姑娘也不用提這話罷。」 繡春便一疊連聲催著黃大媽快到姨娘那裡,替我們請安。並上複儀小姐,務必接他來幫個忙兒。秦氏笑道:「姑娘你忙甚麼呢?還怕你姨娘明兒不來。」 繡春笑道:「娘也太老實,姨娘來是她的禮,我們著人請去,是我們的禮。」 正說著早見三姑娘那裡已打發幾個僕婦送來八色禮物,說停一會太太和小姐親自過來賀喜。秦氏一一收下,打發僕婦走後,果然三姑娘同淑儀轎子已到,大家行禮已畢,三姑娘笑道:「我知道這裡很忙,所以我們娘兒們特特的打從湖北趕得回來。一者道喜,二者幫忙。我回去瞧了一瞧,見家裡那些下人們接到我回來的信,到還佈置妥當,所以一徑又趕到這裡。」 又望著繡春笑道:「大姑娘近來還好?可曾恭喜沒有?我們想吃你的喜蛋呢。」 繡春正同淑儀俯著耳朵談笑,見三姑娘問這話,只臉上紅了一紅,不曾答應,還是秦氏替她說道:「正是的呢,一共也不曾有個消息,橫豎他們年紀還輕,再遲兩年也不妨事,省得小孩子尿兒屎兒鬧不清楚。」 三姑娘又笑道:「明兒是大喜期了。入贅過去,還須請兩位男客送送親。」 秦氏笑道:「我先前也這般說,已將舅母那裡的大哥哥同我們姑爺請好了,是那邊親家太爺一定不願意,逼著他的先生過來攔阻,說多一個人,多一件糜費。好笑,依他主意還要叫麟兒步行過去,怕喜轎囉唕。是我不肯,說兒女的終身大事,也不可過於潦草,況且麟兒脾氣,姨娘是知道的,你叫他步行到他岳家入贅,他可答應不答應,後來還是兩位媒人通融辦理,說媒人情願自家不坐轎子,這筆開支,便把來算在喜轎上面,他府上也委曲允許了。」 秦氏說話時辰,繡春眼快,見雲麟坐在一旁,早將兩個小腮兒轉著生氣。忙攔她母親道:「娘也罷了,這些話還提他做甚。俗語說朱雀臨門,那裡沒得點言三語四,包管兄弟過去,他看見這標緻女婿,他不大方的,也該大方起來了。」 說得大眾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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