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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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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麟暗笑道:「不錯呀,若不是今天在這上面看見紅珠的詩,誰也發誓不會知道,幾乎不被這醒七罵了去。……」 接連聽見醒七說道:「咳,總之一個人切莫要識字。不幸識了字,切莫要做詩做文。不幸會做詩文,切莫要刊登在各種報紙上。其實論這個詩名文名呢,便連屁也不值。譬如一個人德行虧缺了,任你壓倒元白,媲美班揚,人提著你名字,不見得因為他會做詩文,便寬恕得你一二分。沁香閣在去年便就同我說,這詩是萬做不得了。昔人吟風嘲月,不過抒寫性情。今人舌劍唇槍,幾乎釀成仇敵。我就問他你為甚發這般的牢騷呢?他但笑而不答。後來又在別處打聽得,才知道他曾經做過一句詩,是甚麼:『門外野狐多憑陵,』不料得這一句詩才發現出來,當時那一班詩家,便全行動了公憤。說沁香閣罵了他們,要來興個問罪之師。內中還有人怕這事鬧得不暢快,巴巴的重又表明在信劄上,說沁香閣門外野狐多憑陵此一句詩可念也。似乎說你們大家去想想罷,這正是替沁香閣挑釁的意思。可憐沁香閣還睡在鼓裡呢!幸虧諸大詩家手裡持的是一管筆,若是一柄手槍,早就結果了性命,怕還想安安穩穩的回揚,也是不容易的呢。……」 說到此,那個人笑道:「沁香閣這句詩,不見得不是罵人。你醒七先生,又何必替他分辯。」 那個醒七又笑道:「可又來,便算是沁香閣罵人野狐,他罵的原是野狐。大家自命不是野狐,便不該多這心。若自己果然相信是個野狐,又不該再生氣。譬如我當日也曾看見沁香閣這句詩,我就不疑惑他罵我,這就足見我醒七先生的身分了。還有一層,人人怕沁香閣,也有個緣故,是說他編的小說子,慣喜歡罵人,所以做得一二句屁詩,人也去尋根究底的疑惑他嘲罵。我因此想起來,可見世界上可罵的人太多了,他總有一二件合得上沁香閣所罵的話,他才疑惑呢。一人疑惑,人人疑惑,我不知道他們自居何等。譬如你不曾做賊,人罵做賊的,你必不生氣。你聽見人罵賊,你就生氣,你就算不是賊,定然那賊也是你的親戚朋友。」 那人笑道:「你望著我你呀你的,你這不是罵我。」 醒七又笑道:「你難道就是個賊?」 那人又笑道:「後來什麼樣呢?」 醒七又笑道:「後來愈鬧愈奇了。消閒錄簡直不是消閒錄,簡直變做了一部相斫書。今日你攻我,明日我攻你,光怪陸離,如荼如火。我還有一句放肆的話,果是彼此相攻,也還罷了。更有一種卑鄙齷齪的匹夫,借著攻這個人,便去諂媚那個人。文字淩夷,一斯文掃地,沁香閣趁著殘冬已盡,便掩旗息鼓,遁回江東,自做他的吳大帝去了。」 那人笑道:「這吳大帝三字又從何而來?」 醒七道:「這話長呢,此時不便同你細談。你看風聲漸息,天色將要陰沉下來,我們下山去罷。」 雲麟此時早見那兩人會了帳,搖搖擺擺踱出茶社之外,自己到反失笑說:「原來做詩文的人,還有這種把戲呢。可見得我在南京會見的那個鮑橘人,真是明見萬里。若使橘人到此做個騷壇主將,到是與這沁香閣呆子專一罵人的不同。照這樣看來,幸是沁香閣走了,就使他不走,我聽見他這種脾氣,我也怕去惹他。」 一面想著,依然踱到這邊來。林雨生笑道:「少爺為何這般高興?适才在那邊,想必聽見甚麼笑話兒了。」 雲麟含笑說道:「幸虧今日不曾過江,若是過了江,我尋訪這個人,斷然也會不見。我适才竊聽那兩位說的話,就仿佛告訴了我一般。」 林雨生笑道:「少爺真是有少爺的福氣。天總叫少爺不白跑這一趟路,就奇奇巧巧差遣這兩個人來告訴少爺。少爺以後若是要向甚麼地方想會甚麼朋友,到是先行探聽探聽別人口氣,保不定天老爺已替少爺豫備在那裡。真應著俗語說的聖天子百靈相護。」 雲麟笑道:「呸,謹防割了舌頭,甚麼天子天子起來。」 林雨生忙將頭一縮說:「是小的說大意了,少爺再闊氣,也不過是個宰相罷咧。」 雲麟見林雨生說話甚是有趣,不覺十分高興,說:「林先生你真個叫人可愛。我們趕回公館沒有事做。你在這湖北省城比我久了,你看還有甚麼可以坐坐的地方沒有?」 林雨生將雲麟望了一望,笑起來說:「這個小的不敢,像少爺這樣標緻臉蛋兒,不是去嫖人家,怕給別人家嫖了,少爺還不得而知呢。」 雲麟不禁臉上一紅,說:「放屁。我說坐坐的地方,難道必是那些不正經的地方,才可坐得。譬如你那個公館裡,難道不許我坐。」 林雨生哈哈大笑道:「少爺若是果然肯賞小的的臉,輕移蓮步光降寒舍。就仿佛一件寶貝,霞光萬道,天天在天上盤旋,無人不巴巴望這寶貝落在他家裡。誰知竟落到小的家裡來了。小的夫婦兩口子,也沒有形容得出這快活的光景。譬似小的夫婦兩口子行房,到那……」 雲麟笑道:「休得胡說。你既這般說,我這寶貝就落到你家去。」 林雨生笑道:「阿彌陀佛,這真是如了我的願了,快走快走。」 林雨生隨即將茶錢匯過,便先跑下山,喊了一乘東洋車子,請雲麟坐了,自家扶著車旁手版,背著北風,如飛的向自己家中而來。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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