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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第四十七回 懲蟻媒官留疑案 發蛟水民苦苛捐

  石彩仔細將那個鄉里老兒一望,只見他肩上挑著一擔糞桶,裡面卻沒有糞,轉把桶來放著些紅白木芙蓉,還有幾幹蠟梅枝兒,含苞未放。忽然叫起來說:「程二哥快不要罵,這便是那位神仙的老爹,得罪他,可不是好耍的。」

  程全因為這人將糞擔裡的花枝兒絆了他的衣服,正打著官腔兒,罵得一個暢快。猛然見石彩從後面趕來,口裡又嚷著這便是神仙的老爹,心中便老大不高興,疑惑這人既稱得起一個英雄,如何會有這般不濟事的父親。不得已而便住了罵,快快向那人問道:「吠,你這裡有位俠客,可是你的兒子不是?」

  那鄉里老兒,先前被程全罵的時辰,他只有一味的含笑陪禮,如今忽然又聽見這人問他俠客,他也不知道這俠客二字是個什麼講解。依然笑嘻嘻的回答道:「老漢的兒子到有一個,只不是甚麼俠,也不是甚麼客。」

  此時石彩已趕到面前,忙沖著那人問道:「老爹認不得我了?今年春間,我曾在老爹屋裡叨擾過一杯茶的。你家那個大哥,他此時在家不曾?」

  那人將石彩臉上望瞭望,不禁將眉頭皺起來,說:「不錯不錯,你前次曾同仙女鎮那個左顴上有一搭毛茸茸青記的馬師傅到我家裡來過一次,我依稀也還記得,只是我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請你們諸位饒了我家那個孽畜罷。我要叫他挑水種糧食呢。今年屋角東邊茅草也單薄了,交冬起九,刮起大西北風,保不定不倒了下來,他不幫著我補一補,我精力老了,不中用了。只管同你們講些耍拳法子,又是甚麼花槍呀,拐子馬呀,一總不能當飯吃。喜得他還肯聽我一兩句話,只是你們來了,他又外甥子提燈籠,照舊起來,還是請你們進城去罷。他此時又不在家。」

  程全聽他說了這一番不冷不熱的話,不由勃然大怒說:「驢囚,你認不得城里程撫台程大人。我便是程大人那裡的我。」

  那個鄉里老兒又笑道:「程大人的祖墳,不是就在我們這莊子西首,每年他老人家下鄉掃墓,那一次不和顏悅色的同我們講話。像你這樣,敢是比程大人還大。」

  石彩一頭高興,滿意在程全面前說得嘴響,不料被這老頭子兜頭淋了一杓冷水。也就老羞成怒,一把扯著那人的擔子,思量用武。

  在這個當兒,猛然從側邊一座松林裡飛出一把石子,打得地上塵土簌簌飛舞。接連便跳出一個孩子,身段不滿四尺,一副紫檀色面皮,赤著上身,虯筋盤結,口裡大罵:「是誰敢欺我的爹?」

  石彩掉頭一望,不禁喜得眉花眼笑,嚷著:「神仙出來了,神仙出來了。」

  程全見他來勢兇猛,疾忙退了幾步。石彩忙迎上前,說:「大哥許久不見,你將做兄弟的想煞了。」

  那孩子認了石彩一會,說:「哦,原來你是馬彪的徒弟。你來此何事?怎麼要打起我的父親來?」

  石彩笑道:「不是這一打,你那裡肯出來呢?」

  說著又用手指程全道:「我們程大哥他是專來訪你的,我們還到鎮上酒鋪字裡去吃三杯。」

  那個鄉里老兒,見他兒子果然又被他們約在一路去了,瞪眼望了他兒子一眼。只得挑著糞桶逕自回去。此處石彩向程全道:「你約在酒鋪子等我,為何又跑在大路來同人家吵嚷?」

  程全笑道:「我開發了車夫,何嘗不在酒鋪子坐著。等了好久,你也不來,我就隨意踱過了廿四橋,看看鄉村風景。不料遇見這位哥的老爹了,你不信看我的酒壺還放在鋪子裡呢。」

  三人且說且走,重又走入酒鋪,果然程全的酒壺,還放在一間草屋裡,不曾移動。畢竟鄉村生意淡泊,這家酒鋪子還沒有第二桌人吃酒。程全、石彩將那孩子讓至座上,劈口便問那孩子尊姓。那孩子道:「我便姓黃。」

  程全道一:「大號呢?」

  那孩子又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做天霸便是。」

  程全見他那樣粗魯,說的言語,又像演戲,又像演說,勉強忍著笑說:「阿呀,黃天霸是好像在那裡見過的。」

  黃天霸道:「不錯,我們村裡有一位說評話的先生,曾在書上說過的,我很佩服這樣人,我巧巧又姓黃,所以就用了他這名字。」

  石彩此時已命鋪子裡送上幾樣菜,打了一壺酒,互相斟飲。

  黃天霸也不讓遜,酒到口便喝,喝得有七八分醉意,將石彩望望說道:「你兩人來尋覓我,敢有甚麼事做?」

  石彩望程全撅了撅嘴說:「大哥,你自家講罷。」

  程全便欠了欠身子,撮起那張尖嘴,低聲下氣的說道:「兄弟久聞得大名,如雷灌耳。」

  黃天霸接著說道:「是的。」

  石彩不由噗哧一笑。黃天霸道:「入娘賊,你疑惑這姓程的說話我不懂,以為我便答應了,未免肉麻得很,我做夢呢,他說聞我的大名,我這大名,他幾時聞過的,他自然還在那個書上聞過一聞,我難道還替那書裡的黃天霸謙遜,說是不敢不敢,那才把人的牙齒要笑掉了呢。」

  石彩被他一頓罵,也就怔著白眼生氣,又怕他的飛劍利害,不敢得罪他,只得悶悶坐著。一聲兒不發。程全又道:「不瞞黃大哥說,兄弟聘了一個家小,還不曾過門。忽然被一個地痞,日夜占著不放,兄弟手無縛雞之力,同他廝打,料打他不過。久仰黃大哥最肯鋤強扶弱,乞助兄弟一臂,將那廝趕掉了,好成全兄弟夫婦,感恩不淺。」

  黃天霸怒道:「世間竟有這等事,我黃天霸死也不得饒他。我們不吃酒了,便先同你們去打他個半死,留半個死,慢慢再去結果他。」

  程全又愣了一愣說:「黃大哥不是有兩道飛劍,何不就用這飛劍取這人的頭來。」

  黃天霸笑了笑說:「那裡有甚麼飛劍,是誰編派我?我有的只是一柄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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