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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玉嬌只是低頭不語。劉四奶奶笑道:「好乖乖,做了一個女孩子,總免不得這一刀的。像你這樣在靦腆,可還了得。」

  玉嬌此時粉臉上早流下淚來。劉四奶奶見了又心疼,又好笑,說:「好好哭甚麼呢?你有委曲,你只管告訴娘,娘不是外人。」

  玉嬌用被角將眼淚拭了拭,嗚咽答道:「娘的心事,兒是知道了,只不過要拿女兒這身子去騙人家幾個錢。女兒也曉得父親不爭氣,這十多年娘的日子也過苦了,女兒身子是父母養的,娘叫女兒怎樣,女兒怎敢不依。但是女兒一做了這件事,這終身可算就白糟蹋了。女兒草一般的身體,原不足惜,但是女兒這頭一次破身,娘總要讓女兒揀一個知心著意的人,便死了也是瞑目。至於日後呢,狗也罷,鬼也罷,只要有錢給娘,女兒就陪著他。若是娘硬逼著女兒,明天便去接那個癆病鬼姓程的,女兒卻不情願。」

  玉嬌說罷,又哭起來。劉四奶奶此時原同玉嬌兩頭睡的,聽到此處,不禁便挪過身子,睡到玉嬌那邊來,將玉嬌摟在懷裡,溫存著道:「好心肝,好命,好兒子,不用傷心,娘一定依你,只是一時間那裡就有你知心著意的人呢?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萬一等個三年五載,你年紀也大了,還有甚麼風光?」

  玉嬌見她母親如此體貼,她遂也撒嬌撒癡,老著臉說道:「兒心上自然有一個人,娘只要將他弄得來,他第一天來,女兒第二天便依娘接別的客。劉四奶奶笑道:「哦猜不出你年紀小則小,到還是個有心的呢。好兒子,你快說快說,這人是誰?」

  玉嬌笑道:「他的姓,我卻不明白,娘可記得有這麼一天夜裡,娘睡覺了父親同他一齊到家裡來的那個小相公,兩道清溜溜烏眉毛,眼珠漆黑,笑起來有兩個酒渦,比女兒大不了一兩歲。」

  劉四奶奶想了想,笑道:「這可難煞做娘的了。你又不知道他的名姓,這又是一件瞞人的事,又不能寫著黃紙條子,貼在大街上,說有一位不知名姓的相公,兩道清溜溜的烏眉毛,眼珠漆黑,他笑起來有兩個酒渦,比我的女兒大不了一兩歲,我的女兒想著他,有人請他到來,賞洋多少,聞風報信,因而尋獲者,賞洋多少,哈哈這可不難煞做娘的了。」

  玉嬌聽畢,又氣又笑,說:「誰叫娘這樣明張旗鼓的,不會暗中問一聲父親。」

  劉四奶奶笑道:「好大膽呀,你問著他,他便問你,問著這人做甚麼?可叫我回答他甚麼話。好兒子,在我看放著這人慢慢尋覓罷,明天還是先去會會程二爺。」

  玉嬌氣道:「我不……」

  這個當兒,偏生那蟹兒糊裡糊塗,也不知娘同姐姐講的甚麼,他忽從睡夢中喊起來說:「這個人我認得的,他姓雲,住在筆花巷朝東一個大門。」

  劉四奶奶罵道:「死鬼,你偏生曉得清楚,他姓雲,他叫甚麼名字?」

  接連問了兩聲,蟹兒再不答應,依舊睡著了。劉四奶奶摟著玉嬌笑道:「好兒子,定神睡罷。好在你兄弟知道,明天便叫他去請那個相公來。」

  玉嬌也暗歡喜,各自安寢不提。

  若論情事爽快,在下便當從直敘下去玉嬌怎生去請雲麟,雲麟來了怎生同玉嬌親熱。若是講究文章的曲折,在下便不甚先敘雲麟,到要先敘一敘那癆病鬼程全。……程全第二天,便飛也似的重又趕到馮老太家裡。馮老太哭喪著臉,望程全說道:「程二爺該應你前世不曾緣法來,想這個一場空,想那個空一場。」

  程全吃驚道:「難道這個雌兒,又不理我?喬家那個壞蹄子。已是被我們石彩大哥占了去。我因為石大哥也同我們是世交,平白地捺下這口惡氣。若是不然,早叫那壞蹄子吃我一刀。日今你又這般回覆我,你放明白些,你只管同我推三阻四,看我有本事用三指寬的封條,將你兩扇大門封起來。大傢伙兒幹不成。」

  馮老太笑道:「呸,我難道怕銀子燙手,那話兒長在人家身上,好歹也要人家情願。據我們那位親家太太說,那小東西看上了一個姓林的,不曉得是姓秦的。總等這姓林的姓秦的來過了,便來請你程二爺割二道韭菜。」

  程全聽到此處,不由怒髮衝冠,冷笑了一聲說:「好好,姓馮的你瞧著罷。」

  說畢,頭也不回,逕自走了。馮老太要上前來扯他,已是不及。程全一口氣跑回自己家中,便望床上一倒。他是個陰虛火旺的人。想到玉嬌的容貌,便忍不住借重五指,暗地戕賊一番。想到玉嬌不肯答應,馮老太不肯出力,不覺氣得暈了過去,遂不由的害起單相思病來。接連十多日不能起床,嚇得個老程二請醫調治,日夜焦愁,一直等到將他在楊靖帳上賺的那一百塊洋錢消耗完了,程全方才有點起色。

  這一天,卻好石四的兒子石彩跑來看望他。程全本不大願意,因為有許多日子不曾到馮老太那裡走動,便想在石彩面前探探口氣,有意無意的問了一聲說:「彩哥,你這幾天可曾瞧見劉家那個小雌兒?」

  石彩是個渾人,今年才得十九歲,他老子石四在城裡一個姓石的鄉紳家裡當廚頭。石彩自幼嬌養慣了,從來也不曾習過生業,便終日同些三瓦兩舍使槍弄棒。據他自己說起來,到還十八般武藝,件件皆精。此時聽見程全問他劉家那個小雌兒,他便直跳起來說:「二哥不提起此事到也罷了,提起來叫人氣破肚子。可惜一塊肥羊肉,好好的落在狗嘴裡去了。這人我也不認識,據人說是個秀才,果不其然,我們公館裡還高高的貼著他一張中學的喜報。他的姓是雲片糕的雲字。名字筆劃太多,我就認不清楚了。」

  程全問道:「你這話當真?」

  石彩急道:「要不當真,我就是你養的。大家都這樣說,還怕不確麼!」

  程全聽畢,不由長長歎了一口氣。石彩笑道:「你歎甚麼烏氣,難不成你也想她?」

  程全歎道:「不談了。好兄弟萬一哥哥死了,你須替哥哥報仇。」

  石彩驚道:「二哥何不早說,我們有的是刀子,何不戳他幾刀。怕這雌兒不是你的。」

  程全冷笑道:「殺了人,不償命,你總是這般冒失。四老爹膝下,又只有你一個活寶。……」

  石彩不等他的話說完,忽然又拍手笑起來說:「有了有了,放著一個活神仙,不去請他。你我真不是人養的。」

  程全忙欹起身子問:「這人是誰?」

  石彩道:「這人本領高呢,他鼻孔裡有兩道白光,一道白光飛出去,便是一把寶劍。兩道白光飛出去,便是兩把寶劍。不問千里之外,他只消飛起白光,要甚麼人的頭,便是甚麼人的頭。譬如頭取來了,他有一包藥末,只須灑一點在那個人頭上,頓時化為清水,無影無形。你想要取那姓雲的頭,除得這人,更沒有別人。」

  又附著程全耳朵說道:「便是鬧出亂子來,也讓給這人償命,不幹我們的屁事。」

  程全聽了大喜說:「這法子很用得,但不知此人現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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