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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鵬翥笑道:「嫂夫人今年尊庚?」

  橘人道:「三十一歲。」

  鵬翥笑道:「崔觀察的如夫人想更老了。嫂夫人才配給她做女兒。」

  橘人正色道:「崔觀察的如夫人今年才得十七歲,是崔觀察前年納的妾,至今並不曾生育。」

  雲麟道:「嫂子既這般大,崔觀察的妾又那般小,哥哥如何顛倒過來,叫嫂子喊她母親。」

  橘人歎道:「老弟,你這又是未經世故的說話了。天下的事,第一要論貧富,第二就是貴賤,第三層才講到長幼尊卑。譬如你有錢,便可以做得人人的老子,若是沒錢,便連親老子也不配做,一樣趕著兒子喊老子。崔觀察的如夫人,雖則年紀小,她既然有這一種福分,她就配做我內人的母親,我也有我的打算,萬一內人走這條路,將兄弟提拔起來,面子闊了也有比他年紀長的,把母親跟著他叫,此便是聖賢枉尺直尋的道理。不是兄弟誇口,論崔觀察的學問,那裡及得我一二分,我一見了面,便恭恭敬敬遞個門生帖給他,這豈是兄弟心悅誠服,不過他究竟是個觀察,我究竟是個諸生,少不得我的學問,見得他也就退縮了許多。總之涉身處世,這圓融兩字,總欠缺不得。若欠缺了這兩字,任你節媲巢由,才高班馬,也只是一個死,永遠不會得意的。」

  雲麟聽到此處,不禁暗暗稱奇。鵬翥又笑問道:「适才我們進門時辰所見的,想就是尊嫂。」

  橘人臉上一紅,忙答道:「不是不是,內人丰韻,比她強得許多,改一天叫她出來拜見。」

  說著又跑入內裡,少停搬出兩碟花生米出來,笑道:「你們二位來嘗嘗,這是內人親手剝的。內人适才還說改一天要做幾首詩來呈教呈教。內人很賞識二位舉止風華,性情閒雅呢。」

  說畢,又苦苦留鵬翥、雲麟吃了飯,然後辭別而去。

  一路上雲麟便議論鮑橘人為人,很是有趣。他說的話,到也看得透徹。鵬翥道:

  「橘人是聰明透頂的人,他有甚麼見不到。有一天我笑他那詩文集子,一篇篇的題目,總離不了觀察太守明府大令字樣,就是幾個吟風弄月的題目,也要弄著幾句呈某某仁兄某某名士,教正哂正指正,乞和乞鑒乞教,鬧得滿紙好像一本縉紳匯覽,又像交際尺牘,我嘗同他取笑說:你這叫做甚麼?敢不是寫出來嚇鬼,萬一識者看見,豈不要笑你齷齪。他聽了我這話,早放下臉來說:鵬翥鵬翥,你好糊塗,我請問你世界上自命清高的人有幾個人?其餘沒有不想攀附權貴的。我做的詩,是顧著眼前的名譽,並不是要流傳後世,我將這些闊人名諱填上去,闊人見了固然歡喜,就是他那一班利欲薰心的詩家,知道我同這些人來往,誰也不想借我階梯,轉資汲引。你想古今享著詩福的,莫過於袁子才,你看他十首到有九首是同卿相唱和,若是聽見闊人死了一個,他哭的比喪了考妣還利害,其實他那裡是真哭呢。

  他就是這幾首挽詩挽對,替他在那裡哭,他一般的飲酒談笑,既然做詩,須要學他,切莫學陶呆子哀音苦節,弄得扣門乞食,冥報相貽,叫人讀著他的詩,就索然意盡。你說有人笑我,笑我的就是呆子。這種人越笑我,我越快樂。好在做詩是假的,弄錢是真的。他光能做詩,不會弄錢,嘔出心肝來,還弄不出補藥來吃,我會弄錢又會做詩,這便高著他許多。我不去笑他,他還敢笑我嗎?橘人說到這裡,他又從一個書箱裡拿出一本集子來,上面全是別人恭維他的。他做了一首詩,和他原韻的,到有幾十位。又有一本尺牘,前面是詩,後面便是求他鑽營門徑的信。我到此方才恍然大悟,恨我的見識遠不如他。老弟老弟,你可想做詩麼?若是想做詩,還該時常去同他談談。」

  雲麟笑道:「我平時雖然也編著玩耍,那裡能算得做詩呢,沒的送給他看,將牙齒笑掉了。」

  鵬翥笑道:「這話到也不錯,可惜你年紀還輕,閱歷閱歷,就有長進了。」

  兩人一路談著,不覺已走入棧房,各各安寢。

  雲麟一連在棧房住了有半月光景,漸漸有些秋風秋雨,一古攏兒又做了些夾衣服。紅珠那裡也曾暗暗的打發人來,將雲麟在棧房一切用度,全行替他還清。雲麟到還落得逍遙自在,或是騎著馬上紫金山看楓樹,或是在茶社裡啜茗,又牽牽搭搭結識了一班朋友,遇著塵心一動,不免幾次要想到紅珠那裡重敘舊歡。無如紅珠是個鐵石心腸,決意不再同雲麟會面。有時碰見妙珠,妙珠只有傳著紅珠的話,叫他早早回揚,不要老遠在此處耽擱。雲麟不免便追著鵬翥,問他報館究竟組織得如何?

  鵬翥一味支吾,不是說已經有人到上海採辦機器,就是說股東的股分還差一二人,不曾齊全。在鵬翥的意思,不過深恐雲麟一經決了歸志,便來同他索那個金表,故意羈絆著他一日是一日。其實那個報館,不過是賈鵬翥想運動那意海樓出資創辦,不知意海樓也是個少年浮蕩子弟,一時高興,便說開個報館頑頑。一時不高興,久已將此事撇在腦後,誰真個同鵬翥幹這不要緊的事呢。烏飛兔走,這一天已是重陽佳節。前一日賈鵬翥便邀集了他一班朋友,說是在他棧房裡聚集,一齊到雨花臺登高,大家攜著筆硯去飲酒賦詩。

  雲麟先前聽見鮑橘人那一篇議論,覺得這做詩是一件出色驚人于功名富貴上極有關係的事,早已心煩技癢。今見賈鵬翥肯如此提倡,他喜得一夜都不曾睡著,摩拳擦掌,預備明天詞壇鏖戰。約莫有半夜時分,忽聽得鵬翥房裡有呻吟之聲,先前還疑惑鵬翥在那裡哦詩,後來越唱越高,叫人聽得難受,暗想不好,莫不是鵬者翥病了,如何他那個管家,也不起來照應他。又聽了一會,更忍不住,便隔著房喊道:「賈壽賈壽,看著你們老爺怎麼樣?如何哼得些樣利害?」

  良久也不聽見賈壽答應。雲麟兀的急起來,也不顧害怕跳下床跑至鵬翥房門外面,崩東崩東的敲了兩個。忽聽得鵬翥在床上笑起來說:「老弟老弟,你儘管不睡,又趕出來做甚?」

  雲麟道:「原來大哥無恙,這哼的是誰?」

  鵬翥笑道:「是賈壽這老不死的,不知怎麼會害起病來,他叫我倒一杯茶給他喝喝,我想那裡有這樣快活事,想茶就有茶,怕他明兒還要禱告著害病呢。」

  這個當兒,雲麟便聽見那賈壽哼著哀告道:「天呀,我肺腑都燒得焦灼了,好雲少爺,你倒給我一杯茶潤潤喉嚨罷。」

  雲麟此時實是看不過,便說:「賈大哥,你將房門開一開,等我倒一杯茶遞給他。」

  鵬翥笑道:「我冷呢,我不下床,你自去安歇,休要理這老狗。」

  那賈壽見鵬翥不肯開門,忙接著說道:「請雲少爺緩走一步,等我來開門。」

  說著就想撐起身子,誰知剛自撐起,倏又倒了,只是一味的哼,嚷道:「阿唷阿唷。」

  鵬翥笑不可仰。那賈壽真個怒起來,掙命說了一句道:「我早知道你這樣刻毒,我應該當你是死了,何必千山萬水的跑來找你。你這樣欺負我不打緊,你須知道皇天菩薩也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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