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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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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丫環也只得怏怏跟著。內室離玉鸞臥房雖隔著幾重庭院,所幸曲折都通著回廊,一步也不曾走雪地。蔔書貞一面走,一面見那雪將庭前院角邊石都遮得像玲瓏白玉一般,轉貪看著景致不走。停了一會,已近玉鸞臥房門前。一個丫環先跑進去通報,蔔書貞怒駡道:「咱們家裡的奴才,都死完了,怎樣影子也看不見一個?」 話猶未畢,隔壁房裡早跑出一個小廝,見太太清早忽然到了這裡,還不知為的甚事,垂手立著,一言不發。蔔書貞望他罵道:「你們還做夢呢,不在少爺那裡伺候著,到跑來在這裡顯魂,他們呢?難不成剩你一個?」 小廝也不敢答話,只答應著是。蔔書貞道:「呸,甚麼只管是是是,咱是問你的話,又不曾分付你的話,你答應咱做甚?」 玉鸞此時知道母親出來,趕緊跑出幾步笑道:「母親這大冷的天氣,母親何不多睡一會兒,巴巴的跑到孩兒這裡。」 蔔書貞見玉鸞安然無事,卻好先前那個丫環正立在身後,自家也不同玉鸞說話,先伸過手掌劈拍一聲向那個丫環臉上打去,打得那個丫環,動也不敢動。玉鸞已知其意,笑道:「敢是她向母親面前說孩兒怎的,這也難怪她。」 蔔書貞笑道:「她說你瘋了,白白的從清早上來戲弄我,可算得目無王法。」 說著已走入室內。玉鸞請母親坐在自己床邊上,親自將薰籠向床前移得一移。蔔書貞道:「咱先要審問這賤人為甚事咒著你?」 玉鸞笑道:「母親須得寬恕她,孩兒适才確是出了神,不怪她大驚小怪,孩兒卻有一件心事,要稟明母親。」 蔔書貞將頭一扭,臉上很露著不悅顏色,說:「你生在咱這樣人家,也要算是稱心滿意了,怎麼還會有著心事,你要仔細些,不要五花腸子六花心似的。大凡一個富貴人家的孩子,別的沒有不好,只是這一顆心會滴溜溜的。今日想這件事,明日想那件事,隨著自己性子做去,不顧是非,不惜名譽。老實說,你若生在別人家呢,算是你的造化。你既然給我做了兒子,怕不能容你猖獗。你有什麼心事,你說給咱聽。」 說畢,便有丫頭遞了一鐘茶來,自家端在手裡,更不言語。玉鸞心裡一想,說:「這可糟了蛋了。」 看母親這樣光景,這件事如何說得下去,倒反有些遲疑起來。蔔書貞見他忽不開口,不由哈哈大笑說:「可是不出咱所料,咱猜准你的心事,斷乎不敢稟咱,料想你有什麼好事說出來呢,你自家斟酌,萬不能說的話,可不許引你母親生氣,莫道責罰不得你。」 玉鸞此際萬分為難,然而主意已定,卻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也不顧吉凶禍福,轉侃侃將昨晚如何同雲麟敘談,雲麟如何說出心事。自家如何與他商酌,如何決意將淑儀嫁給他,下月廿四喜期,便讓他婚娶,只是表母舅那邊還須得請母親去說一說。蔔書貞聽他說一句,點一點頭,也不攪擾他的話,一直等他說完,忽的沉著臉道:「你這些主意,可是真的?」 玉鸞答道:「母親面前,如何敢有半字虛妄。」 卜書貞將手向床一拍,說:「孩兒你這件事做得很好,咱願成全你這意思。至於伍宅那邊,等咱拚著這副面皮替你去說,咱那裡會知道雲相公同儀姑娘,早有成約呢。咱們姑太太一聲兒也不曾提過,老實些說,像咱家這般有錢有勢,誰也不想趕著咱這邊做親。可憐雲家相公,苦苦的讀書還不曾有個進步,高門大戶呢,也未必肯給他,低三下四呢,他又未必屈意俯就,難得儀姑娘同他又是親戚,又是從小兒在一處的,白白的被咱家拆散開來,良心上也講不過去。你不看他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一齊趕著出世,這便是天老爺有意替他們安排好了,咱們如何敢逆天。」 玉鸞此時那裡猜得到他的母親不責備他,居然允著成全他的意思,不禁感激到十分,轉滾滾的流下淚來。蔔書貞笑道:「怎麼?你又好好哭了,你敢是還捨不得,又懊悔起來?好兒子,你年紀輕,不曾領略到兒女的情事,等咱來告訴你。咱記得從小兒在家裡做女兒的時候,你的外祖母,一般請著先生在家教咱姊妹們讀書。咱的先生將他一個兒子,也帶在身邊,年紀同咱差不多,約莫都有十三四歲,生得怪可愛的,咱同他最親熱,同坐在一張書桌上,除得讀書寫字,便交頭接耳,絮絮的談個不了。也不知那裡來的這些舌頭嚼,咱後來愛他不過,背地裡便同他講,要嫁給他。他也愛咱,便答應娶咱。好笑兩個人鬼鬼祟祟的,還寫了一張婚帖。 後來咱將這意思告訴你外祖母,外祖母是個規矩不過的,聽著氣得半死,重重的責罰了咱一頓,不許咱到書房,又將先生辭去了。其時咱魂夢兒都是想他,幾次尋死覓活的鬧,好容易過了一年半載,才淡下來了。後來嫁著你父親,咱心裡總還忘不了他,那時還逼著你父親將他訪出來,親替他捐了一個試用巡檢。如今聞得他也積蓄起些宦囊來了,這便是你母親從小兒的歷史。你想咱同他還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且這般愛戀,況乎雲相公同儀姑娘呢。」 玉鸞見母親誤會他哭的意思,反說出這些話,覺得有些慚愧,但點點頭催著母親進內室去,恐怕受了涼,等天色晴霽,母親好向伍家說明此事罷。 誰知那雪一直下了七八天,接接連連化凍化雪,蔔書貞也懶得出門。其時業已交到十月初旬,玉鸞深恐延挨下去,愈難收拾。趁這一天天氣半晴,便催著母親前去。蔔書貞答應了,出去之後,玉鸞心地十分暢快,覺得此事做得光明磊落,不失為英雄作用。等到黃昏時分,見母親乘著轎子依然回來,自己懷著一個鬼胎,究竟不知這事若何結局,自己便立在廊下伺候。只見他母親下了轎,面色鐵青,不似平時樣兒,心中先跳了兩跳,一直等蔔書貞坐定,再也忍不住了,便開口問道:「母親,今日到伍家那裡,想已將那件事議妥了。」 蔔書貞恨道:「那裡會妥呢。我剛才說得一二句,大嫂子還不怎樣,我們那姑太太到急起來了,說什麼婚姻大事,怎麼這般兒戲,說要就要,說不要,還輕輕的當著禮物去送人。姑太太也罷了,偏生那個姓朱的這壞蹄子,格外挑剔得利害,還按著書本兒說了許多話,什麼夫也婦也的,鬧個不了。咱是氣不過,跳上轎就走。兒呀,這件事若還任意做去,怕還有些棘手罷。」 玉鸞聽到此處,默默無言。又過了幾日,蔔書貞正坐在房裡,猛然有家人稟報進來說:「了不得,少爺在天甯寺裡削了頭髮,做著和尚了。」 蔔書貞大驚,失聲長歎道:「咱早知道有這步田地。」 欲知後事,且閱下文。評曰:寫玉鸞母子,直是聖賢學問,並不當以尋常豪俠目之。至於雲麟望事之成,又恐事之不成,忤母數語,想見心事。雲麟之訪紅珠,事出意外。由雲麟而了結靈修,尤事出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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